“赵恒!”
小娘子声音沙哑,呼唤一声。
而此刻赵恒双眸血红,浑身被一种黑色的煞气所笼罩。
他好似地狱里无声无息爬出来的恶鬼,眼是冷的、唇是红的、心却是黑的,那恶鬼此刻对着元敬的脖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温婉瞳孔一缩。
那把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手里,他抓着元敬的手往回,单手绕过元敬的脖子,干脆利落的一拉、一送、一拧……
——嗤嗤嗤。
秋雨打湿落叶,簌簌有声。
可温婉五感奇异的放大数倍!
她清楚的听见匕首刀锋割开元敬脖颈的声音,他手上一拧,手腕用力,不断将那匕首往里推送。而那元敬犹如提线木偶般,手脚不能动,嘴巴不能言,面色惊恐,他想扭头看背后那人,脑子像是被机关卡住。
她记得,家里拿钝刀切肉的时候…便是这种皮肉拉不开互相撕扯着的声音……
她眼睛睁大。
仿佛呆滞一般。
眼睁睁的看着元敬脖子处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淋漓的鲜血不断涌出,在他胸前汇聚成一条暗红色的血流。
他的脖子…连皮带肉的被割开…歪扭扭的一颗头仿佛沉甸甸的果实挂在脑袋上…下一刻头颅便要掉下来…
元敬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解,瞳孔里全是怨毒的恨意,渐渐的,双目开始涣散,渐渐的,什么都不剩了——
——哐当。
元敬身体呛地。
溅起一地泥水血水。
雨水的腥,草木的甜,血水的浓,各种味道交织成酸臭腥甜,温婉脸色滞了滞,随后“哇”的一声发出干呕。
“温婉!”赵恒走过来,一把将温婉从地上捞起来。
赵恒一遍一遍的查看她的状况,确认她没有受严重外伤时才将她搂入怀里,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别怕…我来了。”
赵恒抱住温婉的手上青筋迭起,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之中,“对不起,我来晚了——”
而温婉刚才还在半空飘着的三魂六魄渐渐回归。
温婉全身被雨水打湿,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发颤,瞳孔渐渐聚焦,那瞬间眼神已经清明。
她声音颤抖的问:“死了吗?”
随后苦笑。
她问了一个蠢问题。
脑袋都快从身子上分离,人怎么可能没死?
温婉很快恢复理智,她抱紧双臂,眸色坚韧,即使声音发颤,却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车夫回去搬救兵了,姚家的人很快会到这里。你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又一瞥四下。
他们在桥边一处靠水岸的草丛里,好在蒲苇深深遮蔽官道上的视线,又有高大树木掩映二人身形,从温婉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马车的华盖。
温婉推开那人滚热的胸膛,双眸闪动,语气冷静近乎冷酷。
“尸体不能放在这里,这里离姚家人太近,程允章也住在姚家。你得留在这里收拾现场。”
温婉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擦干脸上冰冷的秋雨,说话之间越发清醒。
“待会我和车夫先行回家,我会给你留门,你悄悄回来。若衙门问起,我便是你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此事谁都不要声张…”
赵恒接口,“我知道。我有…”
“经验”二字被他吞了回去,“我心中有数。你顾好自己便是。”
说罢,赵恒将她横抱起来,见车夫还没有回来,他将她抱到马车上,又抓了一件外衫披在她身上,将她裹紧。
男人粗糙的手轻轻拂过她眼角的血,眸子深处闪过嗜血的寒芒,他凑到温婉面前,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吻。
温热。
温柔。
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温婉蜷缩在角落,急剧起伏的胸膛慢慢平息。
马车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四目相对间,温婉看见那双泛着冷光的眸子。
“别怕。我在你身后。我会一直跟着你回家。”
话毕。
赵恒拿起马车角落里的帷幕落在她头上。
他一步三回头。
终于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笼,以及姚家人的脚步声,赵恒才一狠心转身没入草丛之中。
温婉掀开车帘,确认赵恒躲好,心中才如石块坠地。
她迫使自己冷静,一遍一遍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复盘有无遗漏之处。
她不放心。
若是程允章前来相助,以那人狐狸一般的性子,未必看不出漏洞。
裹紧外衫戴好帷幕,温婉强忍疼痛下车。
她的右耳一阵耳鸣,左额血流不止,元敬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
温婉估摸着大约是脑震荡。
再有小石子挫过皮肉,她的脸、大腿、膝盖处均有磨破伤。
双腿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温婉用手撑着马车边缘,强行拖着这具支离破碎的身体,慢慢的沿马车绕行。
很好,地面上没有任何血迹。
也没有任何漏洞。
这里毫无元敬出现过的痕迹。
“温小娘子!”
雨夜里,程允章急切的声音遥遥传来。
程允章带着姚家的三个仆人提着灯笼逼近。
温婉并未现身,只坐在马车内等候。
“温小娘子。”程允章先上前见礼,秋风吹拂,帘子后的人影若隐若现。
“程公子。”帘后女子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路湿滑,马车陷进泥里无法前行,劳您大驾亲自前来相助。”
程允章笑着说道:“温小娘子可是很快就要成为在下师妹的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程允章招呼几个下人推车,却听见那小娘子细声细气:“我刚淋了雨,形容狼狈,不方便见人,便不下车了。劳驾几位小哥…”
这样的事,自然是不必程允章亲自动手的。
三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走过来帮着推马车。
程允章则撑着油纸伞站在旁边,视线开始无意识的往四下暼。
“程公子——”
温婉一声疾呼唤回程允章的视线。
他眉尖轻蹙,温小娘子的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的紧绷。程允章撑着伞快步走近,靠近马车边缘,“温掌柜…一切可安好?”
隔着一层帘子,里面的人影纹丝不动。
程允章渐生疑窦。
这黑漆漆的天,为何温小娘子不点烛火?
莫不是——
程允章蓦的伸手,掀开车帘!
温婉丝毫不防此人突然掀帘,帷幕飘飞,她立刻扭头,下意识遮住自己的脸。
程允章一双厉眼扫过马车内壁,见车内只有温婉一人,一颗心才松懈下来。
随后又立刻放下车帘,抱拳请罪,“抱歉,方才听温娘子声音不对劲,以为温娘子遭了不测…失礼失礼…”
温婉心中暗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程允章这家伙…心眼黑…眼睛毒…若非赵恒走之前给她带上帷幕,此刻怕是早已露馅!
温婉声音不虞,“多谢程公子好意。只是到底我是成了亲的妇人,程公子在掀帘子之前合该询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