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逆星海域,余相皖和叶枕安看着高耸不变的雪梯,抬步往上爬。
此地与他们初来时一般,雪梯两旁仍旧是一层叠着一层的红色绸带,随风剧烈的飘摇。
狂风卷着大雪,余相皖对外界的恶劣环境并无感觉,或许是近乡情怯,兄弟初逢,心中带着些紧张与欣喜。
连千层梯都不觉得长,也不觉得累,反而思绪清明。
恨不得自己再走快些,快点到问雪殿。
也不知长川醒没醒,他骤然见到自己会是何种表情?
但无论怎样,长川他都是要带回去的。
除非……
除非……长川不愿……
想到这里,余相皖急切的心忽地冷了下来,步子也不自觉地放慢。
是啊,从头到尾他与长川都未正面交流过,若长川不愿认他,不愿与他回去,他该怎么办呢?
不顾他的意愿强制将他绑回去吗?
叶枕安见快到山顶,而余相皖脚步却越来越慢,恍若脚下似有千斤重一般,迟迟不动。
略一思索,便知余相皖是在想什么。
于是看着下方的余相皖,出声唤道。
“长宁?”
余相皖抬眸看着叶枕安,思绪还未回神,便下意识地道。
“师兄?”
叶枕安走向余相皖,牵起他的手,看着他轻声道。
“长宁,别怕。”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余相皖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
“嗯。”
“师兄,我不怕。”
像是说给叶枕安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余相皖抬手叩门,才叩第一下,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外间的风雪趁着开门的空隙争先恐后的往里面钻。
余相皖抬眸便对上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少年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外罩一件同色毛绒大氅,手中抱着一个檀木鎏宝纹暖炉,暖炉小巧精致,从中散发出阵阵暖意。
可少年身上却是彻骨的寒,比这风雪更甚,他耳垂处挂着月白色的流苏,更添几分清冷,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乱世清雪。
他的眼睛覆着白纱,长长的白纱从双眼绕了一圈,松松系在脑后,外间涌进的风雪一吹,便与满头白发纠缠在一起,随风飘扬。
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余相皖喉咙微涩,看着这张与他如出一辙的脸。
声音不复以往的平静,带着些喑哑,开口唤道。
“长……”
“阿璃……”
柳疏璃看着余相皖这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表情始终淡淡的,由于眼睛覆着白纱,所以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语气淡漠,像是在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话一般,疏离而赋着距离感。
像是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天堑,横亘在两人中间。
“跟我来吧,公子在里面等你们。”
余相皖的心像是被少年毫无温度的话砸了一锤。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着柳疏璃的脚步往里走的。
每走一步,心便冰凉一分。
叶枕安见余相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俩人的手被隐在宽大的袖袍之下,从远处看,只以为两人离得稍近了一些。
余相皖对上叶枕安担心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无事。
直到走到一处冰冷的殿堂,柳疏璃这才停下脚步,对里面的人道。
“公子,人带到了。”
叶枕安打量着眼前的布局,外间是待客居,而里面,被一层浅金色的薄纱隔绝外面窥探的视线。
只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坐着的模糊身影,观其身形,是一个男子。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里面那男子道。
“东西可寻到了?”
这话是对余相皖说的,他的声音显然经过了处理,即便相隔如此近,仍旧让人觉得似在天边说话,虚无缥缈。
余相皖回道。
“带来了。”
他隔着帘纱,看着里面的男子,“前辈说的放阿璃离开,可作数?”
那男子闻言语气与方才一般并无变化,不紧不慢道,“自是作数。”
余相皖看着一旁淡漠的柳疏璃,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冷。
观长川这副模样,他留在这里,应当是出于自愿,而非旁人强留。
定是他回大雍查探身世时,发现丞相府对他的‘失踪’无知无觉,甚至府中只有他一个嫡公子,所以他自觉自己是被有意抛弃的。
余相皖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柳疏璃,询问般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阿璃,你愿意同我离开吗?所有一切,我都可以解释……”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柳疏璃回眸‘看着’他,声音无悲无喜,疏离而淡漠。
“不必了。”
余相皖怔了怔,看着柳疏璃的眼中带着些迷惘,问道。
“你……你说什么?”
柳疏璃也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情,仿佛他与生俱来便是这样耐心和善一般。
但余相皖知道,他这是对陌生人独有的耐心。
只听柳疏璃重复道。
“我说不必了。”
“你不必解释,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即便你解释原委也不能改变什么。”
余相皖闻言掌心几乎被自己掐出血来。
是啊,解释了就能将他流离失所,黯淡痛苦的数年磨灭吗?
他微微垂下眸,不再看柳疏璃,或者说,不敢。
柳疏璃继续道。
“公子既然拿我与你们做了交易,那我自会与你们离开。”
交易……
余相皖眸中的光明明灭灭,最终又变成一滩死寂,沉进眼底。
回家对他来说,只是一桩不得已而为之的交易吗?
他从兰花戒中取出一个玉盒,用灵力推给帘中那人。
“你要的东西。”
男子用灵力覆盖玉盒,感受着里面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但他就是知道,这便是自己要寻的东西。
他看向帘外站着的少年,开口道。
“既如此,疏璃你便与这两位小道友离开吧。”
柳疏璃微微颔首。
不过一瞬,里面的人便不见了踪影,余相皖和叶枕安甚至连里面的人是何时消失的都不知道。
四周又恢复寂静,余相皖看向柳疏璃,轻声开口道。
“阿璃,我知你不愿与我离开,我也不奢求你过多。”
“你……回去看一眼阿娘行吗?”
“阿娘她……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