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新的希望 二
从中山去繁峙县有三条路,分别是过井陉从太原北上,走蒲阴陉绕一段路,或者通过飞狐陉直接到达,其中飞狐陉虽说难走,好在路途最近又在麴义控制区,选这条路最稳妥。
无论古今,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都是至理名言,商队有自己的安排,不会刻意待在同一个地方很久,等麴义接洽好可靠的人,商队已经出发两天时间了。
大宗交易不可能样样周全,比如用来交易的货币有可能缺一些尾款,尾款通常不会太多,晚一两天凑齐也没关系,商队会专门留下人接收,这些人轻车简从速度快很多,跟着他们一到走追上商队并不难。
麴义找来两个专干此种活计的大夏商人,高高的鼻子棕色的眼睛,须发浓密卷曲,身上一股子说不清的味道刺鼻难闻,奇怪的是他俩不懂汉语,只用简单的手势和麴义交流,真不明白是怎么把复杂的事情说清楚的。刘琰和刘靖生活过一段日子,粗通几句匈奴语,找机会试着和对方讲些日常客气话,这俩胡人神色茫然,竟然一点没听明白。
和两个陌生人一路远行,说心里不打鼓是假话,刘琰找到麴义讨了根铜发簪,理由充足的叫人无法拒绝:过去扎丸子头满街浪没人会觉得怪异,侍妾赵熙可没这种特权,为了不引人注目,需要挽个符合身份的发髻。
临走分别时麴义的面色变得极为纠结,三番两次扯住刘琰,也不讲话只是叹息,送出后门直到看不见大车的踪影,麴义还站在原地直勾勾望了许久。
出城顺着唐河朝西北前行,随行的两个胡人交换赶车,他俩交流全用听不懂的语言,刘琰想套话都办不到。
更奇怪的是,收取尾款的商人怎么会没有马匹?刘琰回忆过去一段日子,没有麴义的行为中找到可疑的地方,他要有歹心随时都能动手,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如果走的是商队通行的大路,算时间应该临近常山关,向西远眺能望见巍峨的恒山,沿路应该出现村落才对。可几天后周边越发荒芜,夜间不断狼嚎枭鸣跟随在身后,附近都是丘陵密林,走的都是山间碎石小路。
刘琰内心恐惧,看向哪里都像是妖魔鬼怪要吃人一般,接连开口询问,两个大夏人一边摇头一边朝远处指指点点,嘴里叽哩哇啦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完全不懂他俩什么意思。
借着夜间上厕所的片刻时间,抬头仰望夜空,连着两天就看出方向走错了,本该朝西北结果却径直朝北走,这哪里是走飞狐陉,再走几天都该到五阮关进蒲阴陉了。
真走蒲阴陉干嘛不向东去蒲阴县?从那走北平县去五阮关全是大路,不但好走还很安全,幽南二郡大族自治,完全不必担心有人盘查。
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侍妾、无脑傻妞?实话告诉你俩,咱比猴儿都精,脑子找出来称一称足有二两重,吃过的米比你俩吃过的盐加一起都多。
带着尾款的商人放着大路不走,跑到荒无人烟的僻静山间来干啥?不用去追赶商队吗?或许这俩人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不对,常年跑商走屁的错路。
刘琰抬手从发髻上抽出铜发簪,所谓量小记仇真君子,五毒俱全大丈夫,别管他是劫财还是劫色,先下手为强,找机会偷袭弄死他俩再说。
刘琰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取人性命,她也是个聪明的人,略微思量便找到了充足的杀人理由,身上有臭味再先,走错了路再后,长的不帅罪加十等,最后一条:老娘害怕了!理由充分不容狡辩,以特权之名判决死刑,立刻执行。
篝火旁两个胡人正在休息,传来一阵敲打车窗的轻微响动,好像是撕扯衣服的声音,紧跟着传来一句匈奴语。两个胡人迅速背靠火堆左右张望,其中一个胡人打了个手势,另一个胡人抽出短剑,不情不愿的走到上风口,时间过去很久才回来。
“哪里有狼?”两个胡人走到车边用匈奴语问话,能听得出很愤怒。
车里传出娇滴滴的声音,这次讲的是汉语:“你们听错了,我是闻到有老虎味儿。”
匈奴语有狼叫“颇儿哩台”,而有老虎读作“巴儿斯台”,新疆自治区有一处巴里坤湖,其中坤是湖水,巴里就是老虎的意思,只不过语音传承久远,又糅合不同部族的习惯,导致最后一个斯的发音逐渐消失。
“老虎!”胡人惊呼一声再次紧张起来,只是一瞬间就回过味道,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歪头示意,另一个手握短剑掀开车帘。
月光从车门处照进一半车厢,内部仍旧一团漆黑,胡人探出短剑护在身前慢慢靠前,眼前冒出扯开的曲裾衣服,露出一条拱起的白腿,对方似乎是弓步半蹲的姿势,陡然之间一张大脸凑到近前,速度快的来不及反应,一道寒光便刺进眼球。
刘琰弓步前冲顺势按倒胡人,与惨叫声几乎同时,手上转动发簪用力狠狠下压,噗嗤一声发簪冲破阻力整个贯入脑中。
周遭又变得悄无声息,刘琰拾起短剑故意弄出异响,等了片刻一脚将胡人尸体踢出车外,不出所料,静谧的夜晚弓弦响起,箭矢钉在胡人尸体上还在晃动。
许久之后车外传来询问:“你不是侍妾。”
“你也不是商人。”
“骗子!”
“找麴义讲理去。”
双方讲完话周围再没有了动静,现在搞不清楚外边的人离开没有,对方借着月光都能准确命中目标,只有一把短剑可不敢冒然出去送死。
臀部内的大脑飞速运转,快速作出正确的判断,两个胡人直到掩藏不下去对方才动手,据此猜测大概率不会只有两个人,目前就怕有同伙在约定地点等待。
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对方去找同伙可坏了,刘琰慢慢挑开车帘,找出随身带的衣服一件一件抛出车外,时快时慢为的就是扰乱对方节奏。
算准时机随着最后一件衣服同时窜出,落在地上翻滚两圈,那胡人的节奏被打乱,手眼就慢了一点点,箭矢紧紧跟着身影射在地上。
时值夜半月挂朱天,银光皎洁晶莹通亮,天地茫茫灿烂照影,这个环境和青天白日也差不多少,可太适合开弓放箭了。
早在车上就看准了路径,快速闪躲两步窜进密林,月光斜着照射刚好能借住树荫隐藏奔跑,连续翻越几道土岗,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高耸断崖,刘琰狠狠咽了口唾沫,刚才好悬没能收住脚步滑落下去。
没有时间犹豫半分,刘琰狠狠跺了几脚留出一长串鞋印,扔出短剑甩掉一只鞋,模拟失手掉落的场景,而后转身藏进旁边一处缓坡之下。
刚藏好就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那人显然是发现了地上的短剑的反光,他并没有选择立刻接近,而是慢慢的朝断崖移动,在此刻感觉时间流时的相当缓慢,可以想到,对方是半弓戒备状态时刻准备发箭。
土坡下方黑乎乎一片不知道有多深,刘琰踮着脚尖身体平铺一动也不敢动,随着一声冷哼,留在断崖上的那只鞋被远远的踢飞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离,然而直觉告诉自己,好猎手对任何事都充满怀疑从不会轻易放弃猎物,那人一定还没走,就在不远处等待猎物放松警惕。
恍惚间天边渐渐发白,长时间紧绷身体保持固定姿势不动,四肢已然失去知觉,刘琰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多虑了。眼看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头顶传来声响,那人返回悬崖边拾起短剑,能清楚听到他一点一点朝悬崖前挪动。
只要他低头看一眼,就能发现斜下方的猎物,猛听到头顶一声惊呼,成片的碎土噗簌簌滑落,差点失足给那人吓坏了,也许他本就有恐高症,快速后退两步扭头就跑,至此刘琰才长舒一口气。
荒山野岭就算能分辨方位也没有作用,没有马匹走不出多远,更要命的是没有食物,回到车里取也不现实,且不说无法对抗弓箭,单说食物估计该被那胡人拿光了。
现在的位置应该处于易水上游的群山里,继续向北走能看到长城,运气好的话,走到长城脚下的阎乡附近就有村落。前路茫茫只能步行,虽说是春夏之交可山林里仍旧阴冷,沿途溪流湍急,涉水难免沾湿,凉风吹过冻的人直打冷颤。
走了两天没碰到大型野兽都算老天眷顾,身边没有牧子手上没有弓箭,刘琰连只老鼠都捉不到,现在是饿的眼冒金星浑身无力。
找了一片乱石堆坐下独自发呆,刚才麻雀还在树林里吱吱喳喳叫的人心烦,转眼一大群哗啦啦飞到半空盘旋。意识到危险来临,伸手在腰间摸索却找不到武器,孤独与无助蔓延伤心与绝望充斥,这下肯定完蛋了。
不是熊也不是狼,一声胡哨响过,几个鲜卑人打扮的骑士驻马停在面前。
领头模样的男人下马拱手作揖,等了半天刘琰却没有反应。
胡骑上前仔细摸索一阵,没发现什么值钱物件,托起刘琰下颌确定人还活着,然后用生硬的汉语开口询问:“夫家什么官?”
“没官。”刘琰盯着那鲜卑人觉得分外眼熟,如果拿起铜锤分明是自己第一个战果,只是外貌年轻不少。
“哪家的胡姬?”
“普通边户。”
那鲜卑骑士明显一愣神,与同伴耳语几句再次俯身:“绢布衣服哪来的?”
“大汉散骑常侍谒者,行度辽将军领大将军从事中郎,孝阳亭侯刘琰。”刘琰一口气说完疲惫再也无法抗拒,两眼一黑昏睡过去。
闻着奶香味幽幽转醒,发现身处一座毡房内,挣扎坐起身端起温奶几口喝干,暖意流淌全身舒服让人想伸懒腰,这时才注意面前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在笑嘻嘻看着自己。
“这是哪里?”
“拔野头。”
“要去哪里?”
“翻越长城,我们要回草原去找莫鹿回部,那的大青盐可纯了。”
刘琰安然躺下,一切只是随口问问,不在意这是哪里不介意要去哪里。
那妇人叠好刘琰的绢布衣服,嘴里开始滔滔不绝夸赞起自己两个儿子,说着说着提起死去的丈夫,边擦泪水边继续夸赞拔野头部落有多自由。
“自由吗?”
“当然,想走便走,想留。。。。。。”
“行。”刘琰看向毡房顶端只说了一个字。
那妇人开始没明白,缓过神笑容满面出去招呼两个儿子。
“我叫普回,你放心大汉管不到我们,哎呀,多美丽的湛蓝啊。”
带刘琰回来的鲜卑人是年少的儿子,高大壮硕满脸横肉,想是许久没见到新面孔,掀开毛皮摸摸这儿碰碰那儿欢喜的不得了。
“我是普利,拔野头的酋长,我有二十个骑士。”
现在讲话的换成了哥哥,他的长相与弟弟差别巨大,身形随了母亲矮小粗壮,眼放精光一副很机灵的样子,说话时还去推冒失的弟弟,可惜推了几下都没推动。
弟弟心不甘情不愿挪动身体,他也怕过分的举动吓跑了新人:“我迟早超越你,你比父亲在时部民少了十倍。”
提起死去的父亲,普利擦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开口:“该死的刘靖,父亲那柄铜锤他从不离身,我看到就恨。”
“算了,加上丘林部咱们也打不过他。”老母亲叹气劝解。
丘林氏是这妇人的娘家,也算是草原大族,但是比起刘靖的屠各部还是太过弱小,别说报仇的事,因为欠了匈奴单于的税,利滚利永远无法还清,拔野头部被迫举族逃出并州。
比起老母亲两兄弟注意力全在刘琰身上,吹捧部落足够强大能保护所有人,哪怕犯法的汉人只要加入,完全不必担心被抓回去。
在拔野头部,不论男女只要有力气就能吃喝不愁,因为汉人女子会织布,所以在草原部落里更吃香,这个时代布就是钱,哪怕十天半月只能织几寸,在草原人眼里也是印钞机。
男人当着女人的面吹牛皮容易动真火,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话赶话说到谁厉害上了,争执半天一定要立刻分出高下,最后还是哥哥赢了猜拳嘿嘿大笑着脱起衣服。
眼见要出坏事,丘林氏揪住两个儿子的耳朵撵出帐外,回来换了张和蔼笑脸:“部落有些习惯和汉人不同,你不同意就揍,放心大胆的揍,没人会强迫。”
小部落人口少,酋长也有娶不到媳妇的时候,为了繁衍没法保持严格的家庭观念。就算大部落也保留蒸婚的制度,所谓蒸婚就是长辈兄弟去世后,同族家庭会迎娶寡居的继母、嫂子或者弟妹。
不能用现在的观念去斥责古人,草原不比内地,荒无人烟没有田地,寡妇狩猎技能有限,独自拉扯孩子,一家人如何生存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还有重要的一点,草原女性有继承权,丈夫死了所有牛羊财产都由遗孀支配,真要嫁出去等于便宜外人。且不说寡妇,孩子可是留着自家血脉,在人口就是生产力的时代,还不如自家兄弟接手赡养。
了解处境后,刘琰却犯了难:“我,我不会织布。”
刘琰来的时候穿着绢布衣服,想来也是汉人大家族逃出来的侍妾、胡姬一类,平日养尊处优不会织布也属于正常。
丘林氏琢磨一阵点点头:“会刺绣也成啊。”
刘琰无奈伸出左手:“给打残了。”
虽说外表看不出来,上手一摸就知道筋骨全都错了位,这一类伤势拿重物不碍事,操纵轻巧的东西干精细活反而会哆嗦,端着刺绣托盘根本不能保持稳定。
不用问一定是给主人家里打的,丘林氏没有因为不能印钞票变脸色,反而越发同情眼前女人的悲惨命运。
“过去的事不要再想,在这里有力气就能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