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长腿迈出,余淮俯身从车里走了出来。
一接到岳父家出事的消息,他就搭最早的航班回国一路往茯茶镇赶。
一下同时失去三个亲人,余淮能想象的到在这个崩溃无助时候,遭受精神打击的林晏殊会有多需要他的支持和陪伴。
令他焦急的是林晏殊的电话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相比晚归回来林晏殊可能会有的责怨,余淮眼下更担心林晏殊的身体状况。
来茯茶镇这一路上他心急如焚,将车子开的飞快也只为早点赶过来。
跟父母简单打过招呼快速走进大厅正中位置,余淮的眸子落到冷清的葬礼大厅里。
林晏殊垂着脑袋情绪低落的立在岳父林连生的灵前。
余淮立在原地打量了下林晏殊。
才一周时间不见,身穿白色丧服的林晏殊身形就已经单薄纤弱的像个纸片人,好像风一吹她随时就能飞走一般!
走近看到林晏殊憔悴枯槁的模样及那双哭到红肿的眼睛,余淮心里满是心疼。
紧赶慢赶的,他还是回来的太晚了。
为云浅告诉他这个消息太晚的缘故,他第一次对故意隐瞒消息的云浅发了脾气。
虽然他也知道云浅隐瞒着他的初衷背后也是为了公司的发展和大局着想。
视线落在林晏殊身边并立着的范馨和唐泽身上,余淮诧异了下。
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他是真不想在这种场合里看见唐泽。每次看见唐泽,他心里就一万个不舒坦。
原本以为失了青城产业项目的唐泽如今会安分守己的待在京海专心做他的民宿酒店生意,未曾想到他的手竟然很快又伸到了不曾涉足过的影视行业。
唐泽的动机看起来明显不纯。
林晏殊所在的青城新天地影视公司前脚刚注销,原新天地影视公司的老板杜仲后脚就在京海成立了新公司。
巧合的是,听说唐泽也是新公司最大的股东之一。
背后的原因很难不让余淮往林晏殊身上想。
今天是岳父林连生的葬礼,唐泽竟然在百忙之中不辞辛苦的赶来了。
虽然没有明说,他对林晏殊那点心思就差没有清晰的写在脸上了。
目光对视上,唐泽从容淡定,余淮脸色沉静如水。
而后两人同时微微颔首,就算作彼此已经打过招呼。
余淮走到被白菊环绕的灵前看着岳父林连生的黑白遗像心里悲痛不已。
供桌上黑白照片里,岳父林连生一脸慈祥的微笑,就像从前每一次见到他的和蔼可亲模样。
突然看见满身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余淮,林晏殊努力咬了咬唇,那双哭到疼痛的红肿眼睛很快又不受控制的湿润了。
余淮对着林连生和林晏清的灵前认真鞠了三次躬,最后去瑶瑶灵前怔怔站了半晌。
从认识林晏殊在林家进进出出三年到现在,岳母和岳父林连生乃至大舅子林晏清夫妇和林晏殊可爱的侄女瑶瑶总是对他极其热情又体贴。
这些年里,余淮能清晰感觉得到在林家成员心里,他们是真心把他当做了林家真正的一份子。
余淮想起逢年过节时和晏殊大哥林晏清一起畅怀饮酒的场景,也想起来每一次节日跟林家人聚在一起的那种热闹家庭氛围带来的温暖感。
看到冰棺里瑶瑶小小的身体,余淮心里充满了惋惜和难过!
这个花朵一样娇艳的小女孩是那么机灵可爱!
她还那么小!
林晏殊看着西装笔挺的余淮立在灵前的昕长背影就想到幼时记忆里父亲林连生年轻时相似的背影,心里的难过更甚了。
她扭过了头,眼泪在脸颊上肆意横流。
小时候父亲林连生曾将她架在肩上去隔壁村里看露天电影,也会背着她在村里的拐弯路口等着从外婆家晚归回来的母亲。
母亲李春华年轻时很怕黑,每次只要她回娘家,父亲准会在天黑时去半路上接她。
那时的父亲林连生面容尚且年轻英俊,身形也高大挺拔。
青年时的他跟余淮一样总是穿着深色的西装。
父亲林连生跟外公一样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他宁愿等在半路接母亲也不愿意去不远处的外公家里亲自接母亲。
因着外公当年不同意父亲和母亲的婚事,加上外公一直嫌弃父亲家庭贫困,所以哪怕父亲和母亲婚后孩子都陆陆续续生了三个,外公也从来不来林家。
父亲林连生的自尊心极强,性子也跟外公也一样执拗倔强!
翁婿两人之间的拉锯战长达十几年,所以那些年里父亲林连生从未真正踏足外公外婆的家门。
余淮走过去牵起林晏殊的手一直走到走廊里无人的隐蔽角落才伸手替林晏殊擦拭掉滑落到脸颊上的清泪:
“对不起,我知道家里的消息时已经是昨晚后半夜了。”
林晏殊垂着头,泪水不断滑落。
“晏殊……”
余淮愧疚不已:
“我没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并赶回来帮着料理爸爸和大哥的后事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失职!你要是心里实在难过压抑,现在就打我几下发泄好了!”
“打你干什么?”
“你能赶回来爸和哥的葬礼就好!”
林晏殊一张口,沙哑不堪的声音就让余淮心疼坏了。
望着林晏殊憔悴疲惫不堪的脸颊,余淮心如刀绞。
伸手将林晏殊拥到了怀里,余淮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慰。
“没事,都过去了!”
“以后你还有我和慕淮!”
“过几天等妈出院了,咱们把她接到A城跟我们一起生活!”
林晏殊泪光盈盈,忍痛点了点头后将脑袋眷恋的埋在余淮的肩窝上。
即使内心再要强,她也是个柔弱无助的女人。失去亲人遭受打击的她实在是太迫切需要一个肩膀给她一丝温暖和安慰了。
余淮的怀抱温暖又敦厚,像极幼时记忆里父亲抱着她的暖暖温度。
没有人比余淮更了解林晏殊此时的脆弱了。
这个女人总是习惯性将自己的心事和各种情绪隐忍埋藏在心底,无人的时候会选择一个人默默消化。
有时候,余淮倒宁愿林晏殊的性子像她姐姐晏贞一样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立马爆发,选择将心里压抑的悲伤和不满情绪通过哭闹打砸的方式发泄一番也好过看她隐忍不发的苦苦折磨自己。
“晏殊……”
一声呼唤,范馨和唐泽一同出现在不远处的走廊里。
一见到余淮抱着林晏殊,唐泽干净好看的眸子里明显变得黯然,他转身就快步走出去了。
余淮闻言松开了手。
林晏殊望着范馨:“怎么了馨儿?”
范馨扫了眼余淮面色犹豫了下:“唐泽他有事要先回京海。”
林晏殊抬眸看了眼余淮,似乎在征询余淮的意见。
眼神一经碰撞,余淮立马读懂了林晏殊的意思。
余淮说:“去吧,不用顾及我!”
林晏殊很快转身出去了。
余淮转身面色沉静看着范馨突然询问:“范馨,你新签的影视公司叫什么名字?”
“唐氏影视公司。”
范馨说完疑惑不解看着余淮: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余淮脸色沉静。
范馨跟在余淮身后却从余淮脚下的步子里明显感觉到了一丝来自他身上的异样情绪。
……
三天后,林晏殊将父亲林连生和哥哥林晏清及瑶瑶三个人的骨灰葬在了她在乡里为他们买来的云山公墓园里。
云山地势高,阳光充足。
墓园边上紧邻一座茶山。
春天的时候,远远望去整座茶山都是绿油油的。从茶树丛里不断抽枝的片片嫩黄叶芽在空气里异常清新好闻。
林晏殊想父亲和哥哥还有瑶瑶他们应该都会喜欢那里。
从墓园回来,林晏殊和余淮一起去探视母亲。快到病房的时候,两人在病房走廊里迎面遇上了一个男人。
擦肩而过,林晏殊看过去时那人脸上明显有了丝心虚和惶恐,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步出了病房区域。
很快,变了脸色的林晏殊追随着那人脚步直到了骨二科病室门口打开的电梯前。
透过电梯门关闭前的缝隙,林晏殊清晰看到了那人的样貌。
林晏殊返回来时步子灌铅一样沉重。
“林晏殊……”余淮正等在走廊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怎么突然就跑出去了?
扫了眼电梯的方向,余淮狐疑的打量了下林晏殊:“你认识那人?”
“没有,不认识!”林晏殊摇了摇头佯装淡定:
“刚突然见到还以为是我从前认识的一个熟人,走近才发现是我认错人了!”
和余淮并行间,面色平静淡定的林晏殊指甲深深掐进了攥紧的手心里。
她的心此时火烧一样的灼痛!
父亲前脚刚走没几天,那个肮脏的男人后脚就像闻到肉味的狗一样跟过来了。
从他刚经过的路线来看,大概率是从母亲李春华病房出来的无疑了。
霎时间,猜忌与不安充斥着林晏殊的大脑。
她心里充满了愠怒。
走进病房,穿着条纹病号服的母亲李春华正斜倚着床头淡定的在喝水。
林晏殊望去,母亲的脸上很是平和淡然。
一个礼拜了,在她和余淮精心照顾下母亲李春华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渐渐变得红润。
此时此刻,母亲平静无波的脸颊上全然已经没有前几天悲伤憔悴的模样了。
林晏殊敏感的察觉到,表面淡定握着水杯的母亲身上有了丝刻意被她掩藏起来的欣喜激动情绪。
显然母亲李春华的那份喜悦激动是来自于刚刚从病房里离开的那个男人。
想到父亲,林晏殊心里充满了难过!
面对父亲,母亲李春华永远都是一副不耐烦的语气和满脸冰冷暗沉。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对她和晏贞同样冷言冷语。
尽管她七岁就开始包揽着家里洗衣煮饭和打扫卫生等各种家务也换不来母亲李春华一句表扬的话。
过早懂事的她成长经历总是冰冷孤寂又卑微贫苦的,每每想起来心里仍然刀割斧砍般的痛。
余淮放下买回来的水果和营养品,扫了眼岳母李春华倚着床头看似不舒服的姿势温声询问后俯身就将床头间接摇高了。
暼到母亲对着余淮和蔼可亲的微笑表情,林晏殊的心狠狠的绞痛起来。
她清冷的脸上满是黯然伤神。
前几天还寻死觅活、口口声声哭闹着要跟着父亲和哥哥去死的母亲,一见到昔日的旧情人之后马上就变了心情,连笑容都有了。
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
李春华身上情绪转变之大让林晏殊震惊。
或许是察觉到了女儿林晏殊打量过来的敏锐目光,李春华淡定的将茶杯放到床头柜子上后躺下在病床上留给了林晏殊一个后背。
林晏殊坐在床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定定看着李春华的背影。
面向里侧躺着望着墙壁的李春华感觉背后女儿林晏殊投来的目光刀子一样的冰冷锋利,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怕女儿林晏殊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情绪,毕竟那丫头性子从小到大都异常敏感。
余淮去里间洗手台洗水果的间隙,外头的母女各怀心事都在暗暗僵持着。
单独的病房空气里暗流涌动!
余淮洗了水果出来随手拿了水果刀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贴心帮岳母削苹果。
“余淮……林晏殊扫了眼母亲的背影叹了口气:“病房里有点沉闷,我想去走廊透透气。”
余淮睨了眼林晏殊郁闷的表情柔声开口:“去吧,妈这儿有我在!”
立在十楼的走廊角落里,目光落在透明的超大玻璃窗外。
正逢橙色的夕阳沉落之际,远山晦暗,视野所见之处一片灰扑扑的萧瑟死寂。
林晏殊俯瞰着低处附近村落烟囱里升腾起的阵阵白色炊烟,心里充满了悲凉。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儿时的家随着父亲和哥哥的去世及刚刚在走廊那个男人的出现很快就会散掉了。
林晏殊了解母亲李春华的心病正如了解她的十个手指。
这么多年了,母亲李春华似乎对那个叫大雁的男人心里似乎从未放下过。
林晏殊从来没有作声不代表她心里不知道。
林晏殊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的。
早在一年前,有两次母亲去忙其他事的间隙她的手机凑巧响了。
林晏殊记得很清楚,两次都是她一接起来母亲的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听到动静立马就快速挂断了电话。
林晏殊对情绪和声音细微处小细节捕捉何其敏感?
挂断电话的那一方明显听出来她不是母亲李春华才选择立马挂断。
挂断电话的同时,林晏殊明显感觉到了电话那头对方的举动里有明显心虚和怕被发现的惶恐在静默里面。
林晏殊从那两通凑巧带给她相同感觉的电话意识到,母亲李春华似乎从未真正跟那人断了联系!
为了家庭的和睦和父亲的颜面,林晏殊一直在装作若无其事,可是现在父亲一去世那人和母亲的举动颇为明显又明目张胆!
林晏殊心里怎么能不猜忌?怎么能不恼火?
她难道要再像父亲生前一样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如果父亲还活着,哪怕再心痛她打碎牙齿也会把秘密烂在心里。
可是父亲已经走了!
在母亲跟那个男人旧情复燃之际,她无法再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欺负践踏着隐忍懦弱了一辈子的父亲去世后的最后一点体面和一个男人的自尊。
愤怒的火焰在心里一点点在点燃膨胀,一个可怕的念头也在林晏殊脑海里迅速滋生。
静立在窗前,看着橙色的夕阳发出最后一丝温暖的光亮后彻底消失在山腰上那一瞬间,下定决心的林晏殊拿起手机找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迅速拨了过去。
余淮在岳母李春华睡着后找到走廊角落时,林晏殊正立在栏杆前打电话。
余淮远远扫了眼林晏殊:
落地窗前面向远山专心讲着电话的林晏殊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穿着黑色腰带长款大衣的她气质出众,身形纤细窈窕。
似乎怎么看她都是无死角的那种美丽的。
下一秒,就在林晏殊突然转身时余淮清晰的瞥见林晏殊那张清秀灵动的美丽脸颊上罕见的有了丝阴鸷的冰冷神色。
余淮愣了下。
有着那样前所未有表情的林晏殊让他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感觉很陌生。
扭头暼见余淮正朝着自己大步走近,一脸警惕的林晏殊迅速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