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覆盖面积足有三千亩的地契,上面盖有官服的大印,所辖范围就在兴旺村的周边。
三千亩,这可不是小面积。
有这份地契在手,也就意味着兴旺村所有百姓如今都是方家的佃户,他们每年种田所得的收益,都要上交给方家一半甚至是更多!
在古代,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
兵荒马乱的年代,只要有粮食,那就有盼头。
如果说常凯之前送来的书画,金银还都只是些浮于表面的贿赂。
那如今这张地契就算是要真正将方子言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身为国师却在家乡肆意圈田,剥夺民产,这种事情一经传扬出去。
那他所面临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千夫所指,不仅仅是百姓唾骂了。
这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也亏得对方还算懂些分寸,将这东西交到了陈凤燕的手里,并没有将其交给方子行。
否则前脚方子行和兴旺村的百姓收租,方子言后脚就得被押入刑部大牢。
搞不好还没等到秋收,方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脑袋就先跟着麦穗一并落地了!
方子言看着面前这张地契,脸色愈发阴沉。
他手中茶杯攥的咯咯作响,而陈凤燕也明显察觉到了方子言的异样。
其实要在看到这地契和那十万两存银的单据的时候,陈凤燕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试问常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台州知府,官职不过四品。
他是如何能一口气拿出这些东西,来给自己做嫁妆的?
常凯家中是什么情况,没人能比陈凤燕更了解。
如果常凯身家当真如此富庶显赫的话,当初他又何必借宿在自己家中?
陈凤燕抬头望向方学武:“学武,薛川想来也快回来了,他不知村中路径,怕是要在村外等候,你先去迎一迎他,免得村民们见了官差心生惶恐!”
方学武跟随在方子言身边许久,早已经养成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领。
他知道夫人与先生这是有话要谈,于是应了一声,急匆匆出了中堂,走时还不忘将门关了个严实。
中堂内一时只剩下陈凤燕,方子言两人。
陈凤燕合拢手中木匣,秀眉微蹙,开口对方子言问道:“夫君,你此次回乡真的只是为了探望公公吗?”
面对陈凤燕的审视,方子言欲言又止。
半晌过后,他无奈说道:“夫人心中既已有了定论,那又何必多问我一句!”
方子言此言一出,陈凤燕当即福至心灵。
打从昨天方子言一改常态,将王福,刘玉生打入死牢开始,陈凤燕就觉察出了方子言有些不太对劲。
虽说以往方子言也算不得是什么好脾气,但他也绝不会做出此等以权压人的事情。
更何况大家都是乡亲,就算王福口无遮拦,方子言也总不至于将他与玉安县县令刘玉生一并打入死牢。
要知道,县令可是一地父母,地方没有了县令辖制,那就相当于是群龙无首,方子言行事向来稳妥,又岂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
加之他们这次走的匆忙,昨日又有浙江道巡察御史骆信衷登门拜访。
这一切串联在一起,让陈凤燕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彻查地方贪污的!”
陈凤燕此言一出,方子言反倒觉得自己如释重负。
他原本还在考虑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告知陈凤燕,常凯是个贪官的事实。
如今陈凤燕主动挑明此事,倒是让方子言轻松了许多。
方子言微微颔首:“你说的没错,我这次的确是为了彻查贪污才回来的,但没人检举常凯有问题,此次有问题的,其实是我……”
方子言原本从来不将朝中政务告知给陈凤燕,他向来公私分明,而陈凤燕也不从过问这些东西。
如今陈凤燕问起此事,而这件事情又关乎到陈凤燕的叔父。
方子言被迫无奈,只能如实相告。
他将自己受人检举,奉命回乡调查本案的事情和盘托出,同时又将常凯刚刚与自己说过的想要欺行霸市,将百姓全部排挤出局的计划一并告知给了陈凤燕。
陈凤燕万没想到昔日里常将天下重任挂在嘴边的常叔叔,如今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看着面前这只木匣,很难想象这里面装敛的都是百姓血泪,很难想象身为朝廷命官,一地知府的常凯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陈凤燕坐在椅子上,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方子言看出了陈凤燕的内心波动,在一旁出言宽慰道:“我原本并不知道你与常凯的关系,还想着要将他绳之以法,以正国威。”
“可见他对你的事情如此上心,我也实在不忍继续刁难,这件事情查清以后,我会酌情对他宽大处理,尽量留他一条性命,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吧!”
方子言不可能真的与其沆瀣一气,更不可能毫无底线的纵容常凯坑害百姓。
他所能做的就只是在自己的职权之内对其尽量宽大处理,如果可以的话,尽自己所能保住对方一条性命。
这还是他看在陈凤燕的面子上,对常凯所做出的一些让步。
如若不然,就凭他的这番所作所为,杀他十次也不嫌多!
陈凤燕抬头望向方子言:“夫君!”
她知道方子言此次是为自证而来,她也知道方子言如今承受了多大压力。
一想到爱人要为了自己做出让步和妥协,陈凤艳就觉得心中有愧。
她并不是意气用事的小女人,出生于官宦世家的陈凤燕面对抉择更懂得该如何取舍。
她沉默半晌,这才狠下心来说道:“常凯虽然与我爹交好,可是所犯之罪实在难容,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有所顾虑,一定要做到秉公执法,别让此等败类逍遥法外!”
陈凤燕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中泪水忍不住滴落下来。
方子言疼惜陈凤燕,主动将其揽入怀中:“你不必说这些,我心中自有分寸!”
陈凤燕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就算我爹还活着,面对这样的事情,她也一定会做出与我相同的选择,常凯罔顾国法,悖逆人伦,他已经取死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