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意外,他始料未及。
当然,亲密相处的常态就是烟尘里的吃喝拉撒睡,深入地了解着对方生活中方方面面模样。
只是……
从小到大,他在她眼里一直是白玉般莹洁,皎月般明耀的神明形象,他已经习惯了是她生命里一道永远洁白的光华,在还没有准备好情况下突然展露自己不光彩的一面,属实有些难以接受。
她对宿屿虽没有较高的容貌要求,可对苏诫,她似乎要求还挺高的。
约摸记得,从她分得清美丑起,她就对他的容颜、行止格外的在意。
不论当时她多大,每回看见他,她都会对他软绵绵的笑。
问她笑什么,她说:“苏诫哥哥好看呀!天下怎么会有苏诫哥哥这般好看的人儿!”
他掩口胡卢:“鬼灵精。谁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才几岁,就学人以貌取人啦!这样不好的习惯最害女孩子了,你可不兴有。”
六岁的池慕理直气壮:“怎么能一样呢!鼻子眼睛也分大小嘛!就像亲戚们都说胤胤生得乖,生得俊,我就觉得只有苏诫哥哥一人最俊,他娇滴滴的,没意思的很。”
八岁的池慕骄傲夸赞十三岁的他:“苏诫哥哥游历一段时日回来,又长高不少了呢,人也更俊俏了。”
十四岁的她看他时,含娇带羞:“苏诫哥哥今日可真好看,你没敷粉吧。”
她越长大,称赞的言辞便越简短。
随着言辞愈渐的简略,她的表情神色却越发的丰富,且多是怀春羞赧。
原本,他是不在乎自己在她眼里是否圣洁明净的,她见到的样子也只是他日常的样子,完全没有经过琢磨的。
然而,却在她一次次的赞扬中,他竟越来越注意自己的形容了。
尤其是在她长大了之后,在她情窦悄然绽开之后,每将见她,他必会把自己从头到脚仔细拾掇一番,确保每一根发丝都是悦目的风景。
是以,二人过去相处之过程中,只有苏诫见过小五岁妹妹的喜怒哀乐,美丑强弱。
她的眼里,苏诫哥哥如同一位可以满足她所有愿望与幻想的神明,不是凡尘中人。
他容颜一直赏心,举止永远悦目。
云渡不知其心里有如此多小九九,听他说脸上皮肤紧绷得难受,要用熟鸡蛋滚敷消肿,她即刻就去了。
临走,她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放置苏诫手边,叫他留意,别被人给害了去。
她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交代不谙世事的孙儿一样,怕他热着冷着……
苏诫就看着她小心翼翼,忙左忙右,享受的表情展露不至面上,于是全堆积在了那一双星华璀璨的凤眸里。
……
云渡煮好鸡蛋回来,婉柔落座苏诫榻边,拿起冰过鸡蛋敲敲打打。
苏诫道:“你去休息,我自己来。”他不想她将他丑貌记得太深刻了。
云渡道:“没事,现在还早,我帮你。”
苏诫不愿,说自己手能自如活动的,就不麻烦她面面俱到了,显得他真的废人一样没用。
俩人推推拉拉,最后云渡斜斜给了他一记冷眼,他才畏畏缩缩妥协。
云渡揪住他下巴,将他猪头脸微微仰高一些,肿得严重的一面迎着烛光。
“肿得这样宽,青乎乎的,”弹滑的鸡蛋在纤美的手掌与泡肿的脸皮中间来回滚动,“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
“什么?”
“鸡蛋白消肿啊。”
“如若不是你这样,我其实……嗯……早一点好,做什么都方便些。”苏诫想说,若如不是她在身边,他并不在意脸上是青是肿的。
因为早年他在外游历,风尘仆仆的时候多的是,只有回了京,他才会特别注重示人形象,端持住苏门君子姿容。
边力道均匀地滚动鸡蛋,云渡又道:
“不过你伤这么重,不知道光敷一敷有没有用,医官那里我问过了,没有好的能消肿的药。”
“左岩说,珣州地界内水流湍急,这两日都没合适的岸口停靠,能停靠的地方,就只有珣州主城河水平流的那一带,时间最起码在五日后。”
“五日后,你的伤应该都消肿了,不需要功效特殊的药了。”
其实,以云渡的本领,她是可以在船队经过一些乡镇时飞身下船去街市上抓些药的。
她不这样做,无非是担心自己不在的时间会有人来加害苏诫,以及她不想让苏诫了解自己。
譬如自己栖身天狱山;譬如她是竹月深中人;譬如现今自己身上所拥有的才能、功力……
一切一切,她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一切。
伤总有恢复完好的一日,不急一两日。
她宁愿多照顾他几日,也不愿向他暴露自己多一分。
除非必要时刻。
“慢慢养着吧。有我看着,你尽管安心睡。医理上不是说么,多休息,伤啊病啊的才能好的快。”云渡淡淡道。
苏诫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清丽容颜,眸色深情。
“要不……你躺下吧,那样可能会好敷一点。”
苏诫唯命是从,挪挪身,平躺在榻。
于是,他就静静地欣赏着她微俯向他的靓颜,肆无忌惮仔仔细细地观摩。
直勾勾的,嘴角始终弯着一丝亲善的笑,看得云渡渐渐不好意思。
他的丑样子实在不能使人生出什么原始性的想法,可她柔润漂亮的耳珠还是悄咪咪自己泛了热。
察觉自身出现异状,云渡暗里深呼吸一口气,神不知鬼不觉驱散不合时宜,不合场景,不合对象的那些古怪的反应。
“你相信吗,我们都还很小的时候,我便想象过,你长大了嫁给我后,就是眼下这样温婉形容,真正像个贤妻,而不是世婶戒尺训导下的张扬跳脱的模样。”沉默相对良久,苏诫突然说。
“只是……我想象不出你具体的样子。我知道你成年了,一定会出落得很美,那种非常少见的英姿飒爽的美,一定会是世家子弟们争相求娶的佳人。”
“尤其好笑的是,你明明在我眼里就是个叽叽喳喳的粘人精,我却经常都在害怕你有一天会不再喜欢我,不再愿意将热情围绕我。”
“后来……好像那些无来由的担忧就真的……算了,不说这个了,一切会好起来的,一切已经在好起来了。”
他滔滔一席话,听得云渡心尖莫名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