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羊毛帐篷里,满是熏香的气味。
黑色石板搭建的水渠中,清泉潺潺流淌。
这个帐篷原是萨满忽兰的住处,但在秦璎来后,成为了她的了临时住所。
秦璎没有拒绝。
为了小命着想,摆神使的架子和下面人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帐篷里,一个圆形黑色大盆,现代人洗衣服或者剁剁椒那种。
三分之二装着冒热气的清水,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赤霞山中独有的芳香植物。
这是忽兰给秦璎这假神使准备的洗澡水。
赤霞沙漠中,拥有泉眼的黑石部才能有这样奢侈的待遇。
在秦璎的示意下,忽兰退出帐外。
独自一人在帐中的秦璎,这才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她身上的无纺布袋衣服实在太硬了。
被韩烈抱着一路奔跑,她后背腋下磨出大片如烫伤似的红肿。
把那身粗布衣服撕下,一摸秦璎在她的胳肢窝摸到了一小排水灵灵的水泡。
这身又厚又硬的衣服落地,她感觉空气都凉爽了三个度。
垂头在头发上薅了两把,红黄细沙纷纷扬扬落下,竟似烟尘一般。
旁边就是黑石部的饮用水,秦璎识时务的侧行两步,免得污染水源。
在要给她洗澡的大盆旁,有一根立在地上照明的油脂蜡烛。
还有一只充作柜子的木头箱,上面放着骨梳子和一个扁圆银盒。
银盒雕花十分精致,秦璎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黑色膏体散发不死草草药的香味。
洗澡的水只有那么点,还没有肥皂沐浴露,秦璎要想洗干净只得先用梳子梳掉发丝里的沙子。
等梳干净沙子,秦璎捧水洗了黢黑的脚底板,才坐进洗脚的大圆盆里。
盆里的水只够淹到肚脐眼,秦璎脚试温度时没觉得有异常,一坐下险些烫得像是猴一样窜出来。
她按住这黑石圆盆,触手完全不是石料的冰冷,这才意识到这盆有点异常。
石盆自身就会发热加温。
更神奇的是,秦璎原本假设自己进盆里很快就会把水搅和成黄泥汤。
可当她真的坐在这石盆中才发现,漂浮的芳香植物下,很多气泡从石盆的细孔中钻出,她身上黄沙污渍都随着这些小气泡的消散而溶解。
秦璎不由为自己方才腹诽这盆水少,而在心中默默道歉。
有这只神奇石盆,秦璎这个澡洗得感觉无比。
这时忽兰在帐篷外禀告道,她带来了食物和衣服。
没个样佝腰在盆里撩水洗头的秦璎,把湿发一甩。
立刻换了一个看着比较正经的姿势,用黑发挡住胸前后,她道:“进来。”
忽兰手中捧着托盘进来,脸上烧伤在油脂蜡烛摇曳的光下看着有些狰狞。
她对秦璎十分恭敬,眼不直视,弓腰上前来将托盘奉上。
托盘里有一身沙民服侍,还有好些银饰。
忽兰进帐时,心中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她从前为族中萨满,但自己家人知道自家事,从前信仰的天地神从未给过回应。
突然天降神使,村外沙丘还有无数神的御使,行事自然万般小心。
捧起托盘时,眼尾余光看了一眼。
只见坐在水盆中的神使,湿漉黑发裹身,露出的皮肤白得在蜡烛光下生出一层朦胧的光晕。
这是赤霞沙漠中生活的人很少见过的肤色。
无悲无喜一张瓷白脸,看着好似大夏贵人们喜爱的素胎瓷。
只眼尾那粒小痣太红,添了几分神秘鬼气。
忽兰不敢多看,将带来的衣物放下,伏身将额头挨在地面黑石上:“请问神使,上神可有指示?”
“我们当如何祭祀上神,立何神像?”
他们对新神实在太陌生,连神像神名都不知,难得神使降临,忽兰语中带着雀跃。
想从神使这知道神典,造像之类的细节。
她低下了头,自然没看到秦璎眼神空洞了一瞬。
神使不语,只在脑子里疯狂瞎编。
须臾,她亲声道:“眼睛。”
忽兰不解看她,但秦璎已经闭上眼睛一副与天地沟通的模样。
她幽幽道:“你先退下。”
给她点时间,马上编一个。
忽兰见她闭目,被水打湿的睫毛黑如鸦羽,模样不似活人。
心中一颤后不敢多言,留下擦身的新毛毡和衣饰等退走。
离开前,似乎听见神使一声轻叹。
帐篷门帘放下,故弄玄虚的秦璎这才睁开了一只眼睛。
然后以最快速度用白羊毛毡擦干净身上的水滴。
忍痛给自己腋下后腰屁股的磨伤处,涂抹扁圆银匣中的药膏。
秦璎穿上忽兰带来的衣服,披着崭新的毡衣,蹲坐在泉水旁开始想。
许久,她才又盘坐在地,将帐外的忽兰喊进来。
“这就是吾神的象征。”
秦璎可以用慢一倍的动作和调子,沾朱红颜料在羊皮卷上画了一个符号。
忽兰心中压抑着无比期待,前倾身子来看。
只见淡黄羊皮卷上,神秘符号为首尾相连又蜿蜒的环。
从忽兰的角度看,像是一双眼睛。
她心中激动,对着这符号叩拜下去。
随手在羊皮纸上画了个无限符号的秦璎,心里松口气。
看样子符号应该没撞。
至于为什么画这个,那是秦璎秦璎想很久也只想到这个像眼睛。
她又故作高深道:“每至惊蛰春雷惊醒眠虫,奉艾蒿新芽。”
“小满,奉菖蒲,梅茶。”
“寒露,奉香草香卤。”
“大寒,奉杂粥。”
秦璎很清楚,自己这神就是个西贝货。
她并不想折腾出一些繁琐血腥的祭品,拖垮改信的沙民部族。
她提出的这些东西,都是赤霞地区不费太大力气可以找到的。
如艾蒿新芽之类,赤霞沙漠可能没有,但云武郡春天时应该遍地都是。
至于为什么有梅茶之类,因为秦璎爱喝。
忽兰作为专业宗教人士,听闻供奉的东西这样简陋,不由大惊失色。
但她不敢反驳秦璎,只迟疑许久不曾应答。
秦璎高冷道:“寻常供奉这些足够,另有祭祀需求,上神自会下达神谕。”
她不敢拍着胸脯说,不会想要赤霞沙漠中的某些东西。
因此留了几分余地。
忽兰看着手中羊皮卷,忽而心中感动。
从前信仰天地神,总要宰杀族中的大量牲口焚烧。
每每耗费不少,现在信仰的新神竟如此宽容。
她被烧焦的脸上,缓缓漾出一个笑容来。
她以极虔诚的姿态,重新描画了秦璎画的符号,应道:“喏。”
她回答的声音并不算响,但随着描画符号指尖停下,一手捏造了符号和仪式的秦璎,真的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像是拂开了阻隔的轻纱,她竟一瞬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