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午后
午后风回,动门摇扉。远处山花片片,摇摇曳曳,回首落英纷纷,飘飘洒洒。
带着花香的山风迎面吹来,掠过鬓角发丝,掀起衣襟裙袂,拥得满袖满怀。
众人上前敲门,见贴在门上的尉迟恭耷下了一角,随着风来风去,哗哗地上下摇摆起伏。
李高平把食盒打开,取出筷子夹了一块八宝饭放到指间揉捏,直到饭粒被揉成膏泥,这才将之糊在门上,把尉迟恭粘好。
唐寅开门,见是昨夜的客人,喜不自胜,赶紧把门缝开大,侧身让出道路。
刚一侧身,余光一瞥,那早已开始褪色的尉迟恭居然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从前耷下的那一角,在大片灰红的映衬下,色彩居然能如此明丽,还仿佛焕发着红光。
唐寅鼻头忍不住发酸,他这大半生的悲苦,他这十余年的孤独,破败与萧条总是不可避免地弥漫在四周。纵使自己处处尽力修补,可一个人的无力、茫然还是铺天盖地地袭卷。
除了已故的父母,以及仅有的几个老友,再没有谁这样关心过他。哪怕只是帖好本就快烂掉的门神——可就是这人所忽视的细枝末节,却挥洒着最纯最真的善意关怀。
门一开,风便来。桃园蹊径曾未扫,香风粉雨接天去,青檐盈波映碧苔。
日辉斜斜洒下,被风吹皱的池塘把波光密密交织,丝丝缕缕地映射在墙壁上、瓦檐下、厅堂里。
花枝摇曳,波光闪耀,蔓草凄离。可波光难掩苔痕,花影寂寂无声,梁檐屋脊沉默不语,房舍之中再无人息。
残春午后,催人肝肠,何况唐寅一人独居?
林风庭心中颇不是滋味,这次第,唐寅竟硬生生挺受。若是急风骤雨,若是惊雷掣电,若是寒冬夜雪,若是枯藤冷鸦。无人同语,无人谴怀,无人伴食,无人共饮,内心将是何等的煎熬?
郭天云也不免伤情,快步走到最前面,直到把背影留给众人,这才装作挠头的样子捏了捏发酸的鼻头。也不征询唐寅的意见,他一言不发地小跑到屋里搬起了桌子。
李高平道:
“怎么搬桌子?师弟是想到花林下饮酒吗?真是个好主意!”
众人一起帮忙,搬桌子抬凳子,又寻石片来把桌子垫平,最后洗手打开食盒,一一把饭菜端了出来。
唐寅并不反感众人自作主张的行为,与之相反,他甚至觉得很亲切温馨。这是好友亲朋才会有的默契,不需客套,不用虚礼,一切是那么亲近自然。
米为义为大家一一斟酒,西域的葡萄酒晶莹,果香扑鼻。这是从满口馕言文的西域商人手中买来,一并的还有满满一大包葡萄干。
林风庭邀大家举碗共饮,唐寅才刚摸到酒碗,就被略微冰凉的手感惊到。来不及出言问询,大家已经碰完了碗,仰头畅饮起来。
连林言也跟着喝了一点,葡萄酒没什么度数,当成饮料少喝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酒液入喉,唐寅更加惊奇,葡萄酒冰冽,把午后的丝丝燥热完全压制,爽快!过瘾!
林风庭道:
“米师兄,你为了这口冰镇葡萄酒真把《凝霜手》练入门了?”
米为义笑道:
“入门怎么可能?中午才刚开始练的,能强行用出来把这酒冰一下都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两个时辰不到就入门,那还了得?”
周月明道:
“这门魔教功夫虽有不少可取之处,可对身体无益,师兄还是少练些吧。”
米为义道:
“我也就学些皮毛平时瞎闹闹,冰点酒水果浆喝喝,真要往深处练我可不敢。”
向大年道:
“师妹放心,咱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伶俐拎得清的,在身家性命上绝不会糊涂。”
周月明道:
“我也是担心嘛,这门功法与泰山内理有太多冲突之处,我是丁点也不敢沾染。”
林语道:
“日月教图威力图进境,泰山讲性命双修,冲突是很正常的,就是完全颠倒也不过分。”
李宗德伸出筷子夹菜,居然一下子就夹起五只虾仁,颇有些惊奇,遂放到周月明碗中,道:
“一筷子夹了五只上来,一时间还有些不敢吃了,你替我分担分担。”
周月明并不嫌弃,立马夹起来吃了,笑道:
“你下次少夹点,全夹光了让大家吃什么?”
雷祖耀道:
“这家店还真是扣搜,点了十几盘菜,没一样份量够看的。”
唐寅道:
“是不是阊门的那家迎宾楼?他家不好,下次别去了,忒贵!菜还少,味道还不如齐门街口的快然酒家。”
李高平道:
“唉!我们还特意找人问了哪家酒楼菜做的好,没想到居然被骗了!”
唐寅道:
“你们一定是问了附近的闲汉或邻近的铺子对不对?那些闲汉全都是迎宾酒楼的雇工,平时跑腿送货,忙时就跟着小二跑堂。要是他们把人引过去做成买卖,少说也有五个铜板的分红。”
李高平却怒不起来,苦笑道:
“能弄成这样,倒真是个手段了。也不能说他们蒙人,味道是还可以的,绝对谈不上差,就是价钱虚高了。”
唐寅道:
“价钱定得高,那是门面租金收得高。我听说那座小楼一天的租子就够我画小半年的了。这世道虽说大部分酒楼连房带地全都是东家的,可也有不少是东家租的门面。这酒楼东家上头还有东家,菜钱可不得往高了收?”
林风庭道:
“这世道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刚开国那会儿,百废待兴,有本事有眼界的挣了钱就买铺面做买卖,几十年下来铺面全在有本事的那批人手里。
可过个两三代人,有本事的人不在了,子孙们又没大本事做不了生意,甚至是懒得自己做生意挣钱,那就靠着祖产吃呗。
这铺子全在这些人手里,大部分都不会自己做生意,而新出来的有本事的人却没地方施展了,那就只有租赁了。用养着一个活祖宗的代价弥补没有一个好祖宗的命格,古来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