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活魂
雷祖耀道:
“自古就是如此,都是各凭手段活着,唯一能钻空子的,就是这亲缘血脉以及情份了。”
唐寅道:
“世事难有常,百年兴衰多少事?看他金宫玉阙焚焦土,看他乌纱白笏漂血渚。
京杭人,街头望,漠看显贵死的死,巨富亡的亡。蛛丝结满画壁椒房,金桂梁檐遍是碎砾瓦当。腐没了锦衾绣床,朽烂了罗榻雕窗,絮絮缕缕,竟曾是香纱暖帐。
玉带紫蟒,不夜的欢场,红灯粉巷,终堕进乱坟岗。埋灶的书,填河的粮,忒猖狂,太嚣张,转眼弃骨野道旁,枯井荒庭雨尘滂。”
(参考了《好了歌》)
向大年附和道:
“金浇银铸的剁头台,珠研瑚磨的坟头土。”
林风庭道:
“跑题了,怎么说起这个来?”
雷祖耀听得意犹未尽,道:
“嗨,跑就跑呗,朗朗上口,有道理,有意趣,我还嫌不够听嘞!京杭这一带的事确实太多太乱,兴衰荣辱真就是一夜之间。
不过也有种说法,说是紫禁城里没有新鲜事,仔细一想,确实不算“新鲜”了,太多太乱,天天都有。可每一件说出来,却都够老百姓咂摸好久的了,你们要不要也听听?。”
米为义笑了笑,说道:
“皇家那点腌臜事就不必说了,咱们要文雅。”
雷祖耀道:
“我以前没说过腌臜的吧?就是烂醉了我这嘴也不会乱说一句,顶多哭一场、笑一场、睡一场。”
李宗德道:
“说肯定是没说过,但是紫禁城里那点事,说都不用说,都知道听完了心会肮脏。”
唐寅道:
“京城我也去住过一段时间,私下的一些小宴里还真说得什么都有,皇帝太后妃子什么的就不必提了,那太监侍卫宫女猫狗,动不动就是伤天害理杀生害命。说稀奇,这些在百姓耳朵里还真是稀奇。若说不稀奇,倒也是真的,那里头的人简直都不是人了,耸人听闻的事似乎早已经被他们习以为常。”
林语道:
“事情发生的多了,当事人就会不以为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林风庭道:
“是这样,就像殷商时期的人,以人殉葬蔚然成风,但在我们眼中却根本无法理解。可在皇家贵胄那里,根本无法禁绝,好多王侯都在偷偷地搞。”
李高平道:
“甚至还有把人做肉酱吃的,听了都想吐。光说土里刨出来的那些鼎,好些都是烹了一整颗人头葬下去作祭品的。”
向大年用指头敲了敲桌,道:
“这还在吃饭呐,人肉酱、烹人头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
李高平道:
“好,那就不说了,对了,密宗有种法器,那是由一整个头盖骨……”
“停!”
李宗德赶紧打断,道:
“知道了,人和人观念不一样,这种例子就不要举了。”
林风庭笑道:
“那不如谈些风花雪月吧,人文与浪漫,应该很下饭。”
林语浅浅一笑,说道:
“应该说佐酒最好。”
周月明放下碗筷,问道:
“那该从哪里说起?”
林风庭道:
“既说风花雪月,第一个字就是风,那就从风说起。”
郭天云点了点头,道:
“今天的风不同往日,确是值得一番说道。”
唐寅摇了摇头,道:
“风骤起,天色恐将变。残春乍寒,其历已久。”
周月明道:
“一时乍寒,风带来的却是一整个夏天。”
李宗德道:
“夏天好!夏天好啊!热中有闹,闹中也有清静。傲立川口,任由山雨林风入怀,或是倚伫凭栏,看夕照苍山,一衿万古雄阔。”
(此处“衿”引胸怀之义)
郭天云道:
“最喜夜风掠过衣襟袖口,祛去夏暑燥热,好叫我沉心静气,细细怀味萤火与星斗。”
唐寅叹道:
“就是可怜我这满园桃花,今番凋敝,再看花开又何年?”
林言觉得这话暮气重了些,便道:
“明年又明年,不消说朝暮,不消叹时年。”
林花飘飞,落入唐寅的酒碗中,泛起丝丝涟漪。他一饮而尽,不免更加叹息。
“朝朝复又暮,年年又复年,不知他时安在此间。叹流年,唱挽联,逃不了身后一个奠。”
林风庭叹道:
“又跑题了,服了你们……唉!此景既伤,又何须制抑?不妨乐者乐,伤者伤,有乐则享,有伤亦互倾衷肠。”
林语道:
“唐先生诗文俱佳,此时此景必有感怀,不妨吟咏一二?”
唐寅缓缓点头,略作沉思,想到昨日午间自己卧在花下时的迷梦,便道:
“春花易逝,梦忆不多,昨日有些诗意,只是心绪烦闷一无所得。今日众位来访,喜不自胜,心里便活泛得多了,当有所咏,且容我细思。”
说罢,他闭上双目沉吟。
众人不敢打搅,未出声回应,只悄悄呷上几口酒水,也暗自搜肠刮肚,欲作些应景的诗文热热场。
片刻后,唐寅开口道:
“林庵旧梦花满天,玉芽翠映玄都仙。
晴雪方过桃夭尽,日复前非魇昔年。
惋慨残春离恨去,炎心暑夏没故园。
为报青帝蝶莺聚,簇桥鸢尾立人间。”
众人鼓掌称好,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对方就能吟出一首诗来,无论成果好不好,那都是极高的本事,果然不愧是“唐解元”。
林风庭品味许久,道:
“‘玉芽翠映玄都仙’一句,仿佛鲜研绽放的花枝就在眼前,灼灼芳华,又有黄嫩青翠的细细叶芽映衬,两相得益,最富生息。
后又转梦为实,既含惋惜慨叹,又有新的生机出现,让春夏交接,四时轮序,正合‘哀而不伤’的道理。”
李宗德道:
“既咏花,那我也有一首,大家且听:
花影横遮玉流空,纷繁错落天碧通。
香飘散漫红粉雨,半敞衣襟半怀风。”
唐寅道:
“‘玉流空’之说,显水之清澈洁美,仿若无所依托,不接尘土,故不染俗尘气,我很喜欢。该不会是说我林中这条小沟吧?还是门外那条小溪?”
李宗德道:
“林中这个,不过也不算水沟了吧?水清,通透,宁静,不需我来赞美,本就倒映天光,与碧空接连。而其又衬花枝,使这花林又有了深度,有了活魂。”
林风庭道:
“这条林下小溪确实好,接天连地,干净通透,师兄这‘活魂’二字真是点到了龙眼凤睛。虽说活与魂二字难以接连,可此魂又非彼魂,二者搭配,言有尽而意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