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冰雹
唐寅点头,十分认同,又道:
“半敞衣襟半怀风,意颇爽朗,妙矣。”
向大年道:
“如醉风中,如迷花踪,一俯一仰,一瞬一刹,尽是春暮芳华。”
林语道:
“我也有一首,不过却是词,乃是昨日傍晚有感,迁延至今晨才将之完善,恭请诸位指正!
一帘午梦回空,醉迎风,遍是残春日暮、落霞红。
粼粼水,波漾漾,泪蒙蒙。襟袖揾心伤处、柳重重。
米为义脱口道:
“《相见欢》吗?我前几日才学了‘林花谢了春红’之句,对这个词牌还是挺有印象的。”
雷祖耀道:
“肯定是《相见欢》,只是在下阙那里有些不同,三处叠字,节奏更加连绵回环了,为词境添色不少,此处确实很好。”
林风庭道:
“别忘了还有‘柳重重’之句,四处组叠,首尾环衔,又重重铺垫叠加,使惆情怅意更深。
而且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意境,闭目临进词中,水边粼粼波光荡漾,泪珠闪烁晶莹,似能倒映日暮残春与红霞晚光,也将午后梦醒的迷离惶恐若有所失之感呈现眼前。
又有‘柳重重’之句,午后将晚,日照夕山,杨柳重重,似是在看即将被晨昏线笼盖难以分辨明晰的杨柳,实是一展心中求而不得的悲情愁绪。”
林言道:
“我觉得师姐的‘柳重重’不是看杨柳,而是心寻不得,下意识抬头远望,却被重重柳叶阻障,被一下子打回现实,只留得心中空落落。”
林语轻轻捏了捏林言的小脸,笑道:
“言儿说得极对,就是这样。”
林风庭笑道:
“看来是我联想错了。”
林语道:
“写词的人心里想的是一样,写出来的又是另一样,被有限的语言束缚,笔触与心灵始终隔了一层,更何况与读词的人?”
林风庭道:
“所以诗文最不惮大胆去想,得多少是多少,若能与笔者暗合,那就是真知己了。”
周月明道:
“这就是内与外的差异了,内景限于无形,在冥冥的规律中阻滞无碍,可得齐物与逍遥。外境限于肢体、语言乃至天地宇宙万事无物,事事框束。由内而共外,其殊难得,得道而能一也;由外而入内,却是所见即所得,难尽难全,是故道难成。”
唐寅赞道:
“不愧是泰山派弟子!世人只知晓道人会画符炼丹,江湖人也只晓得道派会剑法武功,可却都是管中窥豹,无法尽全,道派在天地人生哲思至理的钻研上才是最让人惊叹的!”
周月明道:
“些许拙见而已,唐先生见笑。”
风忽而更骤,又有云翳遮罩,天光顿时暗了下来。向大年抬头望天,见是一团黑压压的乌云从远处铺盖而来,道:
“看来是有一场阵雨了。”
唐寅道:
“风一阵,雨一阵,不过应该不会太久,说不定云开雨散后还能见到夕阳呢。”
李高平道:
“收拾一下吧,把桌子抬回屋里去,这雨看样子不消一时片刻就会落下来。”
暮春时节,天气多变,忽而一时狂风,忽而一时骤雨,阴晴难定,实在让人无法预料。若在田间地头,一阵雨来,躲也难躲,被淋成落汤鸡总是无法避免。
更怕的还是泥泞湿滑的路,摔一跤下去,即使不受伤也要难受好久。洗衣裤鞋袜也是个烦心的活计,全是泥浆,够洗好久了。而且用力了衣物要破,轻了又洗不干净,最考验人耐心。
众人才收拾好,天色就已十分暗沉,豆大的雨滴不多时就一颗颗地砸了下来,落在房顶瓦片上噼啪作响。
几息之后,雨越下越大,顷刻间更有冰雹砸落,打得园中花叶俱碎,砸得庭院雨尘同滂。
唐寅不忍目睹,把脸扭向屋内,叹息不止。
林风庭嗅着空气中的尘土味,开口道:
“没想到居然有冰雹,倒真是坏事,如此过后,仅剩的春花大概就没多少了。”
米为义道:
“花都是小事,就怕毁秧伤苗、毁屋伤人。”
向大年道:
“年年如此,担心无用,哪里没几场雹子?拳头大的冰雹又不是没见过,且看它下吧!日子该过还得过,天塌不下来。”
唐寅道:
“下不了多久的,这场冰雹看着凶,大概就是一阵子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多天黑就停。”
众人饮酒吃菜,只是气氛不如之前了,大概是受环境影响,心中都有些压抑。
唐寅的话应验,果然没一会儿就没几颗冰雹了,雨也渐渐变小,直至收住。
庭中仅剩满地冰珠,枝头上的桃花也早已零落,尽飘在泥水之中。
林风庭道:
“既然春花留不住,那就期待它结出红果吧!桃子的鲜甜,那是炎炎烈日下不可多得的美味。”
郭天云起身,走入庭院中,俯身抓起一把夹杂花瓣的冰珠,道:
“花飞销魂,花落也销魂。落入泥尘流水,也是那样凄美。”
一阵风来,花香在雨后清冷的空气中格外鲜明,他又道:
“将恐桃李摄魂去,春风又送安神香。雨后别有一番意境,纵使满地狼籍。”
李高平道:
“我不太喜欢白日雨后的天,将明不明,将暗不暗,大概也就风清气爽这点好了。”
唐寅道:
“此时天光,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人心境变了。”
李高平道:
“是变了,我印象中的雨,是尽日彻夜的,连连绵绵,续续不断,当昏则昏,当暗则暗,最好助眠。或是雨尽之后,天幕如洗,星穹熠熠生辉,月霞明丽皎皎。”
林言道:
“雨过天晴,或有虹现。”
李高平道:
“朝雨午晴的虹才好,天光明媚,饱含生机。午后黄昏的虹,天光发黄暗沉,总觉有种暮气,叫人心中压抑烦闷。”
雷祖耀道:
“我觉得都差不多,主要还是与心境有关。我父亲也不喜欢午后的虹,他第一次见午后的虹时,正逢一场大病,高热惊厥,头痛心闷。待病情开始转好,精神稍有振作,痛苦烦闷却也最盛,正是最压抑的时候,记忆也最是深刻,偶见午后残虹,竟然终身难忘,厌烦至今。”
李宗德道:
“怪不得,高平也有相似的经历,我记忆也深,至今也记得他难受哭闹又乏力虚弱的样子。我说带他看虹,风寒或会好些,他却没有半点心思,恹恹病虚,十分煎熬。”
李高平道:
“幼时我不知你的好意,病得太深,欲睡也无法入睡,醒时又痛苦难熬,实在糟糕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