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躺回床上,静待一切的发生。
很快。
我听见楼下传来交错急切的脚步声,以及男人气急败坏的谩骂。
“这个点儿?他们怎么会来?……”
“……你干什么!别走!……”
我听见大门被人强行打开又猛烈合上,那声音的力度,只能是“摔门”才能达到。
动静闹这么大,也不怕把整栋楼的人全都吵醒。
“……不走干什么?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一个陌生老妇埋怨声从楼道传出。
紧接着,就是阵阵沉闷仓促的下楼声。
二楼声音小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
门再次发出“吱呀”一声。
“给老子藏好!……”又是二楼父亲的声音。
对方没有说话,但从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能明显听出,这个人很年轻。
是二楼男生吗?
我听着声音,胡乱猜测着。
门又开合了几次,但这几次除了门的声音,和跑上跑下的喘息声,再无任何我能听见的对话传出。
很快,阵阵沉重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传来。
脚步声错乱,此起彼伏。
很明显不止一个人,而是来了好多个。
“砰砰砰!”
脚步声在二楼家门口停下,巨大的拍门声大到就像贴在我耳边似的。
“开门!不然我要踹门了!”一个中年男子激烈拍着门,厉声威胁道。
这浑厚的嗓音,和仅凭声音就能感受到的威压感,我很快反应过来。
张小彬动手了。
这些是超生办的人。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凭借自己的几句话,就能让二楼男生完全按照我的思路行事。
我拒绝了二楼男生替他举报这件事,甚至不惜跟他吵了一架,为的不过是撇清这个关系。
无论二楼男生举不举报,或者找谁举报,都没关系。
因为不管他出不出手,我都会背地里“替他”走出这一步。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巧合的戏码?
一切看似偶然的事情,不过都是我提前准备的结果。
楼下爆发激烈的拉扯,争吵。
透过我卧室墙边的那扇玻璃,我能感觉到一束束灯光接连亮起。
周边沉睡的人都被吵醒了,纷纷亮灯看热闹。
“这味都还没散,好求难闻……”
“……来事儿了?你当我们涨干饭的迈?赶紧的,娃儿呢?!”
“……八倍罚款跑不脱的哈……”
“真的是,今天看不到人,我们勒些人的吃喝拉撒你们一家子全包了哈……”
“看啥子看?你们一个个的,全都要引以为戒!……”
底下闹哄哄,彻底乱成了一片。
混乱的局面僵持了一整晚。
直到公鸡打鸣,太阳升起,这群人也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下楼的时候,楼道里挤满了人。
这些人就横七竖八地靠在楼道墙壁边,轮番睡觉。
这是要打持久战的意思啊。
看样子,这群人是铁了心打算把他们堵在家里,直到他们交出孩子。
以暴制暴,以黑制黑。
我踮起脚尖,小心翼翼从他们身上跨过去。
“……赶紧走赶紧走……”
其中一个妇女眯眼瞥向我,嘟囔着咂吧嘴,收回一条腿。
“谢谢。”
我礼貌回应着,穿过人群朝下走去。
路过二楼家门口时,我发现门是大开着的。
地面简直一片狼藉。
二楼父亲坐在客厅一边的矮板凳上,捂着脸,一根接一根抽着烟。
沙发上坐着一排男人,其中一个在那儿翻着报纸,另外几个则在那里打牌。
这些人脸上全是趾高气昂的神态,居高临下凝视着二楼父亲。
二楼男生则站在那些男人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
我匆匆扫了一眼,便低头快步下了楼。
我第一时间冲去学校,想去找张小彬。
但当我赶过去时,发现他还没有来。
等了差不多三节课,上午都快过去了,张小彬才姗姗来迟。
借着吃午饭的时间,我把他拉到一边。
不等我开口,张小彬当即抬手压下我准备张嘴的动作,警惕朝四周张望一圈。
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冲我妥当点了下头。
“你……事情办完了?”我简明扼要地问道。
“嗯,全部弄好了。”
“确定送到他们家门口了?”
“嗯,我敲完门后,亲眼看着他们开门把人抱进去才走的。”张小彬一边说着,眼神仍然警惕地东张西望。
听到张小彬确切的语气,一种沉积在心底迟迟无法抒发的畅快,终于层层涌起,荡开。
洗不清的黑色罪孽包裹着我,我一度感到迷茫和窒息。
但至少在这一刻,张小彬的这个消息极大的抚慰了我。
要结束了。
这一切终于快结束了。
“言一知。”
“嗯?”
“听说你发烧了,现在好些了吗?”
“没病,我装的。”我避开张小彬深切关怀的眼神,轻描淡写地耸肩。
“那就好。”
张小彬低下头,神色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踌躇了片刻,他终究还是抬起头,平静看向我:“言一知,我还有件事想要跟你坦白。”
“……什么事?”
“你当时递给我的那个纸条,我提前偷偷看过了。”
“……哦。”
我听闻后,眉头轻佻上扬,语气不以为意,“看过就看过吧,本身也不是什么机密。”
张小彬凑到我身边,不解问道:“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给他取‘佐楠’这个名字啊?”
“这两个字,是有什么寓意吗?”
听到“佐楠”两个字刹那,我眼神深深垂落下去。
“寓意嘛,倒是没有,只是想减轻点内心的罪孽感罢了。”
我淡淡说着,目光眺望向前方。
我差点忘了,张小彬当时不在,不清楚许家的具体情况,我也从没跟他细说过。
许佑北,这个名字我会记一辈子。
这是我向深渊堕落的起点,是我亲手参与挖坟的第一个坟墓主人名字。
他父亲追赶时的绝望咆哮,他母亲跪在田埂痛哭惨叫的声音,时常进入我的梦中,拉扯着我。
无论我当时是否是被迫的,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我的这双手沾上的罪恶,早就洗不清了。
许佑北已死。
我没办法让一个死人起死回生。
但我可以给他们一个新的希望。
佑北,佐楠。
这个由罪孽欲望凝聚成的生命,就算作是我这个罪人,“送”给他们的一份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