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照片需要一周后才能拿到。
至于我们私底下偷偷加拍的这张照片。
张小彬加了点钱,老板则笑嘻嘻保证让我们明天就能拿到这张合照。
我将提前准备好的杂志递给张小彬,说这是送给他的临别礼物。
张小彬随手一翻,便翻到了折角的那页女法官的故事。
他久久凝视着那个标题,喉结微动。
“言一知,要是我今后没能当成法官,你会看不起我吗?”
“这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谁能保证自己想法一辈子不会变呢,对吧?”我有些惊讶,但还是平静地回应道。
“……谢谢。”
张小彬珍重无比地将杂志放进自己的包里,又在里面掏了半天,红着脸掏出一个水晶球,里面是一个正在看书的女孩。
“这是……我送给你的。”
“这是什么?”我看着他手里这个水晶球,微微皱眉。
“这是……一个八音盒。”张小彬说着,捏住水晶球底座的发条栓,快速扭动几下。
随着铰链轻轻转动。
水晶球里发出悠扬的音乐,透明的球内飘起扬扬细雪。
“你上次说你从来没见过雪,我就想着送你一个,我是觉得这女孩,像你。”
张小彬说完,挠着脑袋别过头去一脸懊恼,感觉恨不得扇自己这笨嘴一巴掌。
“好看是好看,只是……”
我看着球里那个女孩,雪轻轻飘落在她头上和翻开的书页上。
只是,终究只是一人白头。
我轻轻甩了甩脑袋。
这气氛太怪了。
这几天总是这样,情不自禁就会沉浸在这种无名悲伤的情绪里。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啊。
我没再说话,在张小彬提问前,直接将水晶球抢过来塞进包里,起身说道:“行了!既然送了那就是我的了,我不会还给你了。”
“……行。”
张小彬哭笑不得地点头起身,跟上我脚步。
这是我与张小彬第一张单独合照。
我与他约定,等后面在城里相见时再拍一张,算作对各自新生活启航的纪念。
因为周末有课,我不方便去取照片,所以张小彬自告奋勇地说由他去取,并约好12点在公园见最后一次面。
然而等我上完课急匆匆赶往公园时,却没见到他的身影。
这是张小彬第一次失约。
等了近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等到他,我隐隐觉得不对,赶紧去到镇上照相馆。
“哟,是你啊,”
老板一见到我,就熟络地冲我打招呼:“来取照片是吧?你等会儿啊,我去给你拿。”
老板说着,转身在一堆洗好的照片里翻找着。
我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这意思,也就是说张小彬没有如约来拿照片了?
难不成,他出了什么事?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当即转身就想走,结果身后老板却赶紧叫住我。
“哎你跑哪儿去?照片还没给你呢。”
我生生停下脚步,看着老板笑盈盈将洗出来的两张合照放到我手里。
“你要底片吗?要底片的话可要加钱哦。”老板笑归笑,生意倒是做得门清。
“……不要了。”
我握着照片,淡淡瞥了眼老板,扭头就朝主街跑去。
张小彬跟我大致说过他住的地方,就在主街边的那栋居民楼里。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方位,但小镇就这么大,附近随便找个人就能知道。
“你问小彬?他已经走了啊。”
楼底,一个正在围观打牌的中年男人看着我,语气透着股羡慕:“他认的那个妈老汉来接的他,派头大得很喏,走得也急。”
“我要是妈老汉有钱,我派头也大啊,人撞狗屎运拦都拦不住,人家新老汉开的那个车都是进口货……”
听着众人有一岔没一岔的唏嘘声,我捏着照片,心底有些发酸:“走了多久了?”
“那就没注意哦,我想哈哎……一个小时啷个也是有的了……”
剩下的话我没有听完,转身直接跑掉。
我不顾一切朝着车站飞奔而去。
心中那种急切与紧迫感压得我喘不过气,就像有一个无形的东西死死攥着我的神经,一刻也松缓不下来。
他们家必然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所以才不得不在约定时间前将张小彬接走。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我不关心,也不在乎。
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要把这照片,亲手送到他的手里。
小镇前往市区就只有这一站公交车。
之前他有说过,养父母在区里做烟酒生意。
一个小时……
按照正常开车速度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市区了吧,等我坐到主城,再给他打电话也不迟。
然而,事与愿违。
车在开了二十多分钟时,缓缓停了下来。
“啷个回事也?”
“前面堵车了哦,可能要等阵子,着急的就个人下车坐摩托,不着急的就坐在车上等通车哈。”
说完这些话,司机慢条斯理地熄火,打开车门跳下车,叼着烟朝前面看戏去了。
“啊?堵车啊,要等好久也?”车上乘客见司机直接下车了,赶忙问道。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啊,前面发生了车祸,这条山路就这么窄,已经堵死了。”
售票员安抚着大家的情绪,“车上坐着闷的,可以下去透哈气。”
“……哎哟,我真是遇得到哦,停在半山腰去哪儿打摩的嘛……”
众人张口埋怨了几句,却也不得不无奈接受现状。
而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浮躁在我心底不停灼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制不住。
我烦躁无比,恨不得立马跳下车徒步奔到城里。
下车透气的乘客陆陆续续返回车上。
一上来就上来神色兴奋地与相邻乘客讨论着。
“我刚去看了眼,竟然还是连环车祸,有辆车直接翻到底角(山脚)去了!”
“我也看了的,轿车啷个可能撞得赢货车嘛……确实挺惨……”
“救护车都开不过来,简直一团乱,照我看怕是要堵一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发着等待时间。
我对围观车祸没有丝毫兴趣,此刻我只想赶紧与张小彬碰头,将洗出来的照片交给他。
这是她与他的第一张合照。
对于他们两个来讲,都有着无法比拟的意义。
她的遗憾已经太多,我不想等她醒过来时,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空。
我看着车头前方的电子时钟,已经又过了半个小时。
然而前面依旧堵得死死,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没有一丝一毫能挪动的迹象。
我突然毫无征兆起身,朝这些乘客一个个走去。
“你们有手机吗?”
“有手机吗?”
“你们谁有手机?手机!”
我疯狂地一遍遍询问着,甚至控制不住声线的颤抖。
张小彬,你可千万不要走太快,最好还没离开市区。
这照片送不出去的话,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所有人都看出了我声音里的不安,纷纷皱眉摇头。
“没有。”
“我也没有啊……”
“……妹妹别慌,我这儿有。”
突然,一个打扮富态的大妈握着手机,手臂搭在靠背上:“妹妹,你是要打电话喊屋头的人来接你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快步走过去,闷头说了声“谢谢”后,赶紧把手机接过来。
我的举动吸引了全车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停下八卦的口舌,安静注视着我。
我深吸口气,按下那串早被我背得烂熟的号码。
电话嘟了两声后。
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从山脚悠悠传来。
这首歌我再熟悉不过了。
是《送别》。
这一刻。
我僵硬握着耳边的手机,心跳仿佛停滞。
我甚至不敢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