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没人接吗?要不再打几遍?”
手机主人见我僵在原地,赶紧宽慰道。
“……不用了。”
我机械地把手机还给大妈。
嗡鸣声在我耳畔炸响,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我踉跄着走下车,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耳边嘈杂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却又被我自动屏蔽。
我忽然回想起那一次,张小彬看似无意间问我最喜欢什么歌。
当时我给出的回答就是《送别》。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我是不相信巧合的,然而这一次,我却从未那么迫切的希望这个铃声是一次巧合。
眼前的车祸现场触目惊心。
货车头部受损严重,歪斜着停在靠山坡的路边。
一辆银色面包车整个前排空间被完全挤扁,后车轮悬空在路边。
零件碎片散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交警的哨声和嘶吼声在耳边回荡:“都给我往后退!不要靠近现场!危险!”
人群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我却什么都听不清,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的耳鸣和眩晕。
很多人一边后退,目光却依旧山坡底下张望着。
我双腿发酸地站到路边,目光跟着下凝。
只见一群救援队员正匍匐在地上,费力将困在后座的人拉出来。
“让开!担架!”
几个人合力将两个中年血人从车里救出来,抬上担架:“快!把这两个先送上去!”
为首的救援队员一边招呼着救护人员,一边冲着队友勃然大吼:“液压剪怎么还没拿来?搞快点!后面还有一个!”
山脚下乱作一团。
救护车,消防车,警车声音交错着盘旋而上。
人群交错间。
我看到了那本杂志。
那本我送给他的临别礼物,正静静躺在车门外的泥地上,沾着满页鲜血。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无情碾碎了我所有的侥幸。
我瞳孔剧烈收缩,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抓着心口,痛苦地跪在地上。
周围一切开始在眼前旋转扭曲。
“这个架势,今天儿这个城怕是进不去了哦。”
“流那么多血,估计救不回来了……”
“就是啊,大人两个救出来了,说是还有个娃儿在里头的,悬哦……”
“你没见整个车都翻了吗?能救出来两个已经不错了。”
我听着潮水般的议论声,神色麻木绝望。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空带走。
在喧嚣声中,我神情恍惚,行尸走肉般朝回走去。
有些时候,压垮人心中最后一丝意志的,或许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这场车祸拦住的不只是去路,还有我原本想留给她的期待与希望。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老天你却要给我开这样的玩笑?
我们拼尽全力,我们赌上了一切,凭借自己才换来的喘息机会,你就这么无情夺走?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你是想警示我不要跟命作对,你冲我来就是!
这算什么?这他妈到底算什么!
我快要错乱了。
周云的死已经让她愧疚到无法释怀,
她唯一交心的两个朋友,如今全都……
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面对?
这不是我想要给她的东西,操!
我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我与张小彬一次次在崩溃中自愈,一次次跌倒后爬起。
某种程度上,我们有着极其相似的经历。
前几天我还在羡慕他能先我一步跳出泥潭,迎接自己新的人生。
可如今摆在我面前的救援现场,就像是命运甩给我的一记响亮耳光。
就像在嘲笑我们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就像在警示着我们不要再试图与命运抗争,老实在阴暗的沼泽里腐烂,不要去觊觎不属于我们的美好。
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去享受世间的美好。
这就是你的命,你应该学着顺从。
我狼狈起身,握紧拳头,脚步加快,最后变作一路狂奔。
我怕我的脚步一停下,心中莫大的悲哀与绝望就会立马占据我所有的思考,我会心痛到无法站立。
难道是我做得还不够?
还是说,我渴望的东西很过分?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我,告诉我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拥有普通人的人生?
如果是因为我从幺舅妈那里偷藏了不该贪恋的母爱,那让我去死就好了。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来承受痛苦?
千言万语堵在我心口,最终无奈绝望地凝聚成三个字。
为什么?
我一路没停过,双腿发软跪倒,重新爬起来再跑。
等我跑回镇上时,下半身仿佛没了知觉,喉咙像塞了块干结的棉花,张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胸腔仿佛要爆炸了似的。
推开家门那刻。
没等母亲的责怪声落到我身上,我直接双腿一跪,倒了下去。
我再次病倒了。
上次因为发烧后没得到及时康养,我的身体一直没能完全好透,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
这次由于我精神身体的双重崩溃,体力透支严重,病情侵入更是来势汹汹。
高烧不退,意识模糊,浑身痛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你到底要干啥子?关键时刻,你怎么又生病了?”
“一个病反反复复折腾,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母亲坐在床边,责备声接连不断。
我一听到她说话,太阳穴就更痛了。
她抬手摸了把我的额头,脸色一惊:“怎么这么烫,这怕是上40°了吧……?”
母亲思考片刻,快速掀开被子,将我从床上捞起来。
“走,直接去输液!”
她在客厅翻箱倒柜一阵,架着我就出了门。
上次去医院被“宰”的事情,母亲回家就埋怨了一天。
这次她灵机一动,直接拿上先前在医院开的病历,扶着我来到镇上一家小诊所,直截了当让诊所医生给我输退烧药。
诊所输液的地方在后院,看诊的地方就小小几平米。
医生老婆带着我来到后院,指着角落里一个空位:“最近人多,刚好有个人前脚输完刚走,不然你就得坐着输了。”
我躺到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针刺破皮肤时,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冰凉的液体一点点灌进体内,试图驱散开我浑噩的意识,然而这种清醒持续的时间太短,没等我身体恢复力气,高热又折返而来,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
母亲见输液不见效,怀疑是诊所医生药量没加够,缠着医生让加大药剂。
诊所医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就这样,我在这家诊所连续输了七天液。
整整七天。
我什么胃口都没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张开,空气一关进口腔,就会引发剧烈咳嗽。
高烧到一定程度时,我甚至会忘记自己叫什么。
眼见我病情每况愈下。
见事不对,诊所医生终于憋不住了,好说歹说劝着母亲,才让她带我去医院看看。
母亲痛骂了医生一顿后,无奈之下也只能带着我重新来到医院。
这一次,我是直接躺着进去的。
拍完片等待期间,我躺在椅子上,大脑发空。
拿结果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久。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名护士戴着口罩,全副武装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是言一知的家属吗?”
“对,我是。”母亲立马站起来。
“麻烦你跟我来一下。”
她说完,朝躺在椅子上的我张望了一下,而后递给我母亲一个口罩:“你先把它戴好。”
“搞这些做什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结果?”
母亲接过口罩并没有第一时间戴上,而是不耐烦地催促道。
护士快速看了我母亲一眼,淡淡开口:“目前高度怀疑是……肺炎,我们现在得对你女儿进行单独隔离。”
听到“肺炎”、“隔离”几个字时,母亲直接傻在原地。
这一年,正是2003年,非典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