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关于白小姐的春日来信”(五)
龙椿没听懂韩子毅这话的意思,倒是白梦之听罢,一瞬就恍然大悟。
她忘了,韩子毅当年就是被他妈撒泼打滚抱进帅府,此后便硬生生受了十几年磋磨的。
龙椿眨巴着眼睛,眼看韩子毅脸色冷了,便伸手将苹果塞进了他嘴里。
“吃苹果吃苹果,少说两句”
韩子毅没料到龙椿会突然把苹果塞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性的张开了嘴。
殷如玉见状知道是龙椿有心说和,便伸手拉住白梦之的手,将人拖到自己身边坐下。
白梦之被拉着坐下后,起先还愤愤盯着韩子毅,可不一会儿,她却又叹气似得一笑,只觉韩子毅年逾三十,居然还是没能从童年的噩梦里脱身,也是可怜。
“我跟你妈不一样,我会把自己儿子当人的,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让他见见自己的亲爹,倘或姓殷的不认我们娘儿俩,我立马就带着孩子回法国去,老娘有的是钱养孩子,用不着看别人鼻子眼睛!”
韩子毅仍是不屑:“哪里来的钱?照你那个花法,又能让孩子体面到几岁?”
白梦之受不了韩子毅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冷笑着一拍桌子,大小姐似得娇呵道。
“那个!刚进门那个丫头!把我的皮包拿过来!拿过来!”
原本守在门边的泡茶丫头听了这话,立时就跑去客厅的斗柜里拿包。
包包拿来后,白梦之从中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而后她又迎头把笔记本砸去韩子毅脸上。
“我不知道你跟我操的是什么闲心,孩子的爹又不是你,真他妈皇上不急太监急!”
白梦之难得爆了粗口,龙椿则在那本笔记砸到韩子毅之前,牢牢伸手接住了。
韩子毅面色冷冷的:“是,我皇上不急太监急,要不是看着孩子可怜,你当我还有话跟你说?”
白梦之闻言彻底红了眼,韩子毅是骂人的一把好手,而她和韩子毅之间仿佛天生就隔着一道屏障。
两个人隔着这道屏障,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彼此都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还越说越驴唇不对马嘴。
他俩从前是这样,如今也还是这样。
白梦之从来就弄不明白韩子毅的心思,韩子毅也从来都不明白白梦之的想法。
白梦之气的跺脚,大骂道:“我他妈就不明白了!我这辈子真就从来没有弄懂过你!韩子毅你是不是有病啊?我的孩子怎么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是吃醋还是怎么着?”
韩子毅冷笑:“我吃醋?呵,我但凡有传宗接代的心,我哪怕找个卖笑的都不会找你,起码卖笑的还有心,还知道为母则刚的道理,你现在带着孩子找过来,不就是为了勒索笔钱吗?你是真过得去心里那道坎,这种事你也做得出?”
韩子毅这话太过了。
龙椿捏着笔记本一眨眼,一边给殷如玉使眼色,一边上手捂住韩子毅的嘴。
谁知殷如玉非但没有看龙椿的眼色,反而起身拉着白梦之走了,走之前他还冷声对韩子毅道。
“她勒索也是勒索我,你操什么心?她从前也不是没吃过苦头,你多么彬彬有礼一个人,犯得着这么啐她?”
韩子毅今天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魔怔,闻言又一把拉下龙椿的手。
“她骗死你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的事情我看到都好笑,根本懒得管,只是这个孩子,倘或你俩都没有养这孩子长大的打算,那我和小椿今天就把孩子抱回去养,省得丁点儿大个孩子夹在你们中间活受罪”
韩子毅一番话说完,殷如玉却不开口了。
他急匆匆的拉着白梦之走回了偏厅,又坐在了方才的下午茶椅子上。
白梦之一坐下就哭了,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靠人吃饭不精干,可唯独这一次,她没有像韩子毅说的那样。
她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带着孩子来香港勒索殷如玉。
这几年她的确收了殷如玉不少钱,可自打有了孩子以后,她就真的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花钱了。
她已然失去了父母,人生已然没有了来处,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实,可当莱诺降生那一刻。
她的身体,心灵,包括思考问题的方式,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想,她又有亲人了。
彼时的她在异国他乡,抱着那个小小的,温热的,有着她自身血脉的婴儿,内心感受到了无比的慰藉。
从那一刻起,她就发誓,她会用她毕生的心血来供养她的孩子。
这几年她非但没有乱花殷如玉给她的钱,她甚至还专门跑出去做工学手艺。
她去法国人店里做了几个月店员,学会了给咖啡拉花的手艺,又去甜品店里做面包小工,学会了做法式点心的窍门。
这之后她又购置房产和店面,一边想尽办法的要给孩子留下可观财产,一边又绞尽脑汁的学着赚钱。
三年过去,她凭着自己过硬交际的手腕和流利的法语,在巴黎本市开了六家咖啡甜点店。
眼下只要是在巴黎的本地人,且稍微爱好咖啡甜点的,就没有没听说过“café miss dream(梦小姐咖啡厅)”的。
白梦之红着眼看向殷如玉,越哭越觉得委屈。
殷如玉见状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的将人抱到了自己大腿上。
“别哭了”
白梦之委屈的要死,伸手就在殷如玉胸口捶了一拳。
“你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吧!你也觉得我是来问你要钱的吧!你要是这样想!我今晚就带着孩子回法国!”
殷如玉被她哭的心乱,很不明白韩子毅今天在抽什么疯。
在他的印象里,韩子毅一向都是个老妈子脾气,由着龙椿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的,怎么偏今天就成了块爆碳?
殷如玉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揉了揉白梦之的后腰。
“我快四十岁的人了,哪儿能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再说了,你要真是想问我要钱,在电话里不就要了吗?我难道还能不给你吗?又何苦带着孩子漂洋过海来找我?”
白梦之哭的抽噎,听了殷如玉的这两句软话后,这才觉得顺心些。
她红着眼伸出一根手指,抵着殷如玉眉心那么一推。
“算你说了句人话,你手别在我后腰摸,这旗袍是蚕丝的,你手那么糙,再给我摸坏了!”
殷如玉松开手:“你以前不都穿蚕丝的吗?有什么金贵的?”
白梦之一吸鼻子,垂眸道:“你当我在法国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当时从上海走的那么急,以前的衣服都没带上,过去我又怀了孕,孩子一落地就要吃喝,我哪还敢往自己身上花钱,也就是为了见人,才添的现在这一身......”
殷如玉心头一软,白梦之对漂亮的执念他是知道的。
早几年两人同床共枕之际,白梦之每晚都要往脸上糊一层厚厚的疑似雪花膏的东西。
他曾问过这“雪花膏”的价格,白梦之却只无所谓的答道:“五百多大洋吧,只能用两三天,就这还不好买呢!”
当年她用在脸上的东西都值这个价,而今居然连百八十块的旗袍都得等着见人才添置。
殷如玉看着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白梦之,只叹这个女人不管是哭是笑,都有一种令人变狗的魔力。
殷如玉深叹了口气,认命的将人抱进怀里。
“好了好了,没衣服哥哥给添,明天一早就叫裁缝到家里来,做到多少都行,别难受了”
白梦之闻言推开殷如玉,两只细白的小手抵在男人的胸口。
她红着两只含情眼,又俏生生的别开脸,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
“少来哄我,谁要你那几件破衣裳,你留着给你家太太添妆吧,我又不是买不起......”
殷如玉挑眉:“我哪里来的太太?”
白梦之哼的一声,抬眼却是不哭了,只轻声问。
“难道你终生不娶?”
“遇见你之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
“真的,我以前只想着和我弟弟过一辈子,老了有善终就善终,没有善终我就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论横死街头还是曝尸荒野,我都认了,所以那几年才照死玩,只想趁活着的时候玩够本了,死了也就不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