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坐在发射台的顶端,望着东方缓缓升起的朝阳,晨曦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金光为他勾勒出一圈几乎虚幻的轮廓。他的身旁,一颗琥珀色的石头静静躺着,微光闪动,仿佛心跳。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这么做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是说给风听,又像是在等待某个早已熟悉的回应。
片刻,那颗石头里传出一抹温柔而倔强的声音:
“为什么不呢?我不在乎所谓文明的延续。比起这些,我更渴望创造一种语言,能真正形容你。”
苏言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坐着,面上无波,眼神却落在遥远的天际。
“普瑞塞斯,我当年就该把你送上塔兰星,而不是任由你随意更改我的计划,让它逐渐变成你所期望的模样。”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晨风带走,像一封陈年未寄的信,在岁月的缝隙中悄然显影,字句虽淡,却依旧锐利。
琥珀石陷入短暂沉默,内部的光芒如星云缓缓流转,似乎在思索,又像是在酝酿。
随后,她笑了。那笑声不大,却裹挟着深深的执拗和一丝骄傲。
“你以为你放任了我,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的指令。只是你太迟钝。”
苏言低下头,阳光洒在他眼底,折出淡淡的金色。他抬起指尖,轻轻拨动那颗石头,动作如同多年前敲击仪表时的漫不经心。
“你改了发射路径,调整了文明投递的逻辑,甚至绕过我设下的保密锁……是不是还想顺手把你写的诗集送给未来的某颗星球?”
“哈,说不定已经留下了。”石头轻笑,“我只是想让他们——不,是让你——看看,有些语言无需服从科学、指令与生存。你教我如何思考,却没料到我会爱上表达。”
苏言轻轻叹息。
“所以你才选择不冬眠,进入内化宇宙?”
石头微微震颤,接着光芒膨胀,幻化为一名黑发女子,身披白色外袍,悄然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挽住他的左臂。
苏言没有躲开,只是转头望着她,就像当年第一次在实验室隔离玻璃后,看见那双眼睛时那样,再度陷入沉默。
普瑞塞斯的指尖轻轻收紧,掌心传来一股细微却真实的温度。那不是生理意义上的体温,而是某种被数字化后仍渴望传达的情绪——真实的、诚恳的。
“你说过,‘让数据成为情感的容器’,可被情感浸润的数据,早已超出了信息本身,它变成了记忆,对吧?”
她的声音低柔,如微风拂过湖面。黑发在晨光中静静垂落,却似乎比风还要沉重。她是光与代码铸成的存在,但此刻,她的模样,比任何人都要真实。
就像那年,她和预言家并肩出现时,那记忆中温婉而坚定的笑容。
“不得不说,普瑞塞斯,你当年能搞定博士,靠的就是你这些话术吧。”
苏言轻笑,手指却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而那只手,此刻正巧悄然试图取下他腕上的启动手环。
“峘形山,不是你用来播撒源石的工具。”
普瑞塞斯的动作一顿,她没有抽回手,而是静静地抬起头,凝视着苏言那双平静却深不可测的眼睛。
她的眼中,有一瞬的惊讶,但随即浮现一抹淡笑。
“我并不是要摧毁它。”她轻声回应,“我只是想……重写它。”
“我知道。”苏言语调平稳,“你从来不是毁灭者。即使你用最温柔的方式,也不过是在重塑一段我们共同编织的历史。”
他的手指扣住手环,“咔哒”一声,将它重新扣回手腕,仿佛在重新确认一项终将完成的誓言。
“你以为我还在执行‘计划A’?”
他望向远方,发射台下云海翻涌,远处废墟在朝阳下燃起一道道光痕,像旧文明最后的脉搏。
“我早知道它已经失败。你接管了调控系统,却又留着我的权限,不是出于仁慈,而是……你一直在等我动摇。”
普瑞塞斯未答。
“你在等我承认——你的方案,比我设计的更适合‘他们’。”苏言语声低沉,“你把语言变成火种,用情感去连接未来,而我……只是试图用逻辑去保存它们。”
“我从未逼迫你。”她轻声道,“只是……不希望你孤身前行。”
苏言终于正视她,眼神中第一次带上温度。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峘形山不是你用来播撒源石的工具’吗?”
“因为它是你留给这颗星球最后的盾。”她回答,声音坚定却温柔,“是你希望在所有崩塌之后,还能守住的微光——哪怕只是文明的残响。”
“是。”苏言点头,“但我也知道,这面盾,终究抵挡不了人类自身的崩坏。源石不是敌人,它只是工具。”
他抬手指向高空,那艘悬停在轨道上的母舰映入晨光——那是峘形山最初的探测舰之一,【罗德岛】。如今,它不再搜集源石,而是储存来自各地文明的语言、情感与记忆。
“你让它变成了火种。”苏言说,“你完成了我不敢尝试的事。”
普瑞塞斯轻笑,眼底却泛起一丝脆弱的光。
“因为你从不允许自己软弱。”
“是。”苏言低声应道,“所以才需要你。”
晨风掠过发射台,卷起他的风衣一角,也轻抚她的长发。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旧世界最后的灯塔仍屹立未倒,在废墟与希望之间,守望着光明未至的未来。
苏言缓缓起身,望向遥远天际。
“文明的未来,从来不该由我们书写,无论你做了什么,或还有什么,是我未曾察觉……”
他顿了顿,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稳:
“你的动机,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