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藏……遇袭……暴露……眼前这个藤原信之介始终没有离开过日本。
风魔健治大口喘气,牙龈满是鲜血,他心中升起一股隐约的不安。
在那场东京湾的围剿事件里,加图索家分明有更好的方式可以带走陈墨瞳,却偏偏派出一个拥有时间零这种高危言灵的刺客,而且从藤原信之介的行为方式上来看,他压根就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无论是日本执行局代局长佐伯龙治还是恺撒·加图索的未婚妻陈墨瞳。
或许从一个刺客的角度上来说,任务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成功便成仁。
但当这个刺客的背后站着一个家族时,这种破坏性的入侵就显得极其不合理,如果蛇岐八家因此鱼死网破选择报复回去,肯定也会对加图索家造成不小的损失。
家族都是利益的集合体,没有任何家族会这样贸然行事,哪怕是如日中天的加图索家,除非……
除非藤原信之介这样做得到过幕后主使的允许,除非这些都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伎俩,对方真正的目的另有其它。
“陈小姐从来都不是你最主要的目标吧?”风魔健治疲惫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圆脸男人。
“哦?”
藤原信之介像是来了兴趣,放下了对准座头鲸的手枪,微笑着转过头和这位年轻的风魔家主对视。
“那在你看来,我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你藤原信之介的目的,是你们的目的。”风魔健治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
“加图索家可以通过公关也可以使用武力威胁,唯独不能派你这样的刺客作为特使来拜访蛇岐八家。如果我没猜错,杀死陈小姐只是你任务中无关紧要的一环,你们真正在乎的是红井,是前任代局长佐伯龙治负责看守的那些家族遗骸!”
“为此,你杀死了佐伯龙治。”年轻人的语气森寒。
到此为止,所有发生在半年前的事情全都能解释得通了。很显然佐伯龙治的死亡并不是一个意外,在和藤原信之介周旋那么久仍然没有暴露任何关于红井的信息时,他的名字就已经上了藤原信之介的死亡名单,东京湾不过是一个爆发点。
陈墨瞳的存亡也不重要,否则藤原信之介的念头不会在杀与不杀之间摇摆。对于真正的刺客而言,任务从来都只有结束而没有失败,追杀这种单方面的任务总是不死不休的。
“东京市区的民众疏散工作已经完成。”
“为防止因磁暴对任务指示的干扰,此次行动的对接权已由卡塞尔本部转交给日本分部。特别行动专员路明非,接下来我会为您转述来自EVA的指示。”辉夜姬那冰冷的电子女音在路明非的耳边响起。
君焰还在燃烧,夜枭将楚天骄拽上了重型机车,他们一路飞驰,地面在他们身后塌陷,很快整片区域都已经沦为一片废墟,除了攀附在剩余建筑上的火焰,就是大大小小深不见底的地缝。
路明非背起了仍然无法动弹的芬格尔,他也找到了楚子航,这家伙正握着那把被他爸爸丢到他脚边的村雨出神。
“已确认海洋与水之王即为阿卜杜拉·阿巴斯,也就是贝希摩斯。在与海德拉一战后,为平息恐慌,阿卜杜拉·阿巴斯曾自愿安装过无法拆卸的遥控引爆炸弹,“动脉锁”。”辉夜姬继续说。
火海深处,有道狰狞的龙形身影缓缓走出,他握着血红色的长矛,背后托着巨大的膜翼,雷电在他身后攒动,大地在他脚下重新凝聚,火焰为他分出道路。
“天谴装置也将在15分钟后抵达东京上方。”
路明非看着远处的君王深呼了一口气,重型机车在他旁边停下,五人汇聚到了一起。
“经由施耐德教授等人的商讨,学院完成了对临时计划的制订,将由特别行动专员等人配合学院远程使用上述武器对海洋与水之王进行毁灭性打击。”
路明非点点头,只要有计划就好,至于这个计划的凶险程度他已经不想去考虑了。
“计划要求……”或许是磁暴的干扰,辉夜姬忽然卡顿了一下。
“计划要求,海洋与水之王务必远离闹市区,毁灭性打击将在柏崎刈羽核电站降下,该地点位于东京市区外西南方向五十公里处。”
对比起辉夜姬先前的话语,这句话显然有些僵硬,更像是合成的电子音。
但路明非没有多想,五十公里并不算远,蛇岐八家留在这里的直升机足够他们执行这个计划了,只是眼下他还需要和楚子航夜枭一起,带着芬格尔和楚天骄安全撤离。
夜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路明非的侧脸,但路明非摇了摇头,他似乎发现了夜枭的视线。
那种意思已经很直白了,所有人都搭乘直升机是不可能的,总有一个人需要去当诱饵才能将君王引到指定的位置,而这个诱饵则是最危险的那个,将要独自承受来自君王的怒火。
夜枭想要成为这个诱饵,却没能得到路明非的同意。
螺旋桨轰鸣着斩风切雨,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绳梯已经降了下来。
“辉夜姬,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着频道的中断,听到辉夜姬对计划的叙述,樱井七海立即意识到了情况有变,她质问起在场的工作人员和辉夜姬的拟人形象。
原本是为了抢在卡塞尔前联系上路明非的频道,此时被EVA完全转交给了辉夜姬,动脉锁和天谴武器的发射权也都被移交到了她这位身居一线的大家长手里。
然而学院对此次行动的计划要求分明是让特别行动专员路明非等人确保海洋与水之王滞留在歌舞伎町这片区域内,可辉夜姬在和路明非等人的对话中却把地点修改为了柏崎刈羽核电站。
那是蛇岐八家先前的计划,按道理来说辉夜姬不能犯这种逻辑性的错误。
可紧接着大厅内突如其来的对话声打断了樱井七海的思绪。
“为此,你杀死了佐伯龙治。”执行局和总部的频道接通了,风魔健治的声音从中传出。
藤原信之介将一个附带按钮的通讯装置丢到脚下碾碎,火星和碎渣溅射,电池喷出浆液。
先前在雷霆与守望者行动中,他正是利用了这个小玩意和事先准备好的一些黑客手段黑入了卡塞尔的专用频道中,抢在兰斯洛特之前下达了发射许可。
只可惜那枚本该贯穿目标人物的子弹,却只是杀死了一个不知名的黑衣女专员。
“我也不想那样做的。”藤原信之介露出一副有些惋惜的表情。
“我和佐伯龙治君虽然交情不多,但好歹也算相识一场,我很欣赏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坐上日本分部执行局长的位置的确非同凡人。”
“只可惜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棘手,圆滑且聪明,我讨厌这种过于聪明的人,聪明到自以为是置身险境。”
“所以你就杀了他?”风魔健治问。
“他非死不可了。”藤原信之介摇了摇头。
就像眼前这位年轻的风魔家主所说,他的真实目标的确是藏匿着白王容器遗骸的真红之井,而真红之井的负责人就是佐伯龙治,只不过他好几次的暗示都被佐伯龙治用一种装腔作势的蒙圈给躲了过去,原本他以为是筹码不够,却没想到不管是金钱还是权力都无法打动那个街头混混出身的男人。
于是他只能换一种方法,那就是在行动中杀死佐伯龙治,希冀着失去了二把手的蛇岐八家会自己暴露出弱点所在。
可惜他又失算了,分明只是一介女流的樱井七海竟然能以大家长的身份把蛇岐八家统率的滴水不漏,甚至最后还预料到了他对陈墨瞳的刺杀,用恰到好处的施压成功迫使他暂时放弃了任务,虽然这是那些修道院里的老家伙的决定,但总归没办法让藤原信之介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那你觉得你很聪明吗?”
一边说,风魔健治一边笑着将一口血水吐在藤原信之介的脚背上。
“至少我认为我没有那么愚蠢。”
藤原信之介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举起方才丢下通讯装置的那只手放到眼前,只见他的食指和拇指间赫然捏着风魔健治的耳麦。
“真的以为你那些小把戏能骗过我吗?有没有想过之所以到现在我还没有杀死你的原因是什么?风魔家的年轻家主、现任大家长的私生子。”圆脸男人转过头对着耳麦眯眼微笑,“您说对吗?樱井君。”
“谁能想到堂堂蛇岐八家的主事者,竟然在二十多年前和当时已有妻室的风魔小太郎结合诞下了一个男婴,还私自对外隐瞒了下来,将这个男婴送去了大洋彼岸的美洲。”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次见面,樱井君还跟我讲了大义,原来这就是您所谓的大义吗?”
樱井七海在耳麦另一端沉默不语,只是任由这个名为藤原信之介的男人说下去。
“‘这是我们的大义,我们为大义而生,也可以为大义去死!’樱井君那时好像就这样说得,这番话的确铿锵有力,让我羞愧难当。”
“如今,我想请樱井君再次不吝赐教,我要你在海洋与水之王和卡塞尔这群人抵达那个核电站的时候按下核反应自爆的开关,否则我就杀了我面前这位年轻的风魔家主,到底是选择大义还是选择自己的孩子,我很期待樱井君给出的答案。”
可还没等樱井七海说话,一道明显能听出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大厅内也一并响起,那是路明非的声音。
“是你杀了乌鸦?”
原来从辉夜姬和路明非的卡塞尔专线联络中断后,樱井七海就当机立断以接通了个人和路明非的通话频道,没有了磁暴干扰,路明非几乎将藤原信之介所有的对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积攒的愤怒几乎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路明非恨不得举起背后的朗基努斯就给那个叫作藤原信之介的家伙来上一枪,轰得他连渣都不剩,可路明非仍然还保留着些许理智,藤原信之介的身边还有无辜的人,最起码那个叫做风魔健治的家伙还在他手里,而且朗基努斯的子弹也只剩一枚了,必须保证用在贝希摩斯的身上。
“乌鸦?”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质问,藤原信之介显得有些茫然。
他思索起脑海中的线索,想起曾经调查过的佐伯龙治的背景,没有任职执行局代局长时佐伯龙治一直用得是另一个名号,是这家伙加入原稚生小队后的代号,乌鸦。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粗壮的胳膊悄无声息地从藤原信之介身后探出,即将把他牢牢捆住。
金属弹头叮咚落地,风魔健治也燃烧起血统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拔出了挂在机舱武器架上的折刀朝着藤原信之介刺去。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全都在预料之外,没有人能想到座头鲸竟然抓住了这样短暂的间隙选择反扑,也没有人能想到风魔健治会利用自身的言灵强行震出卡在膝盖里的子弹头。
杀机骤然四起。
只是藤原信之介仍然咧着嘴保持微笑,那是他的招牌表情,得意的时候也笑,嘲讽的时候也笑,面临挑战的时候也笑。他一直都笑得很可爱,让对手看不透他。
金色的光芒在这个圆脸男人的眼中一扫而过,时间零发动,他没有再用胸口衣袋里的刀片,而是亮出了捆绑在手腕处的利刃。
煞白的刀光照拂了整个机舱,连串的枪声清脆又戛然而止。
风魔健治手中的折刀被打落,左右肩膀和腹部全部中枪,这个银白头发的年轻人无力地跪倒在血泊中,而座头鲸则被藤原信之介斩断了唯一的一条胳膊。
座头鲸吃痛地大吼,光滑如镜的断臂处血像不要钱似地喷涌而出,但他却没有停下,魁梧的身体仍然保持着前进的步伐,他用断臂卡住藤原信之介的脖子,身体挡住对方的去路,利用惯性将这个大意的家伙和自己一同扑向前方的风魔健治。
时间零不是空间移动,被禁锢住也无法挣脱,就和当初与乌鸦搏杀一样,藤原信之介再一次输在了这一招上,只是座头鲸的力量要比乌鸦强上更多。
风魔健治嘶吼着抓住血泊里的折刀,双手并举,他已经无力将折刀推出,好在藤原信之介被座头鲸紧紧勒住撞了上来。
钢制的折刀瞬间贯穿藤原信之介的腹部,连同座头鲸那高大的身躯一起。
数不清的鲜血沿着刀柄和血槽涌出,染红了整片机舱。
机舱门在此时被打开,狂风涌进舱内和驾驶室,直升机开始震颤,帕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背着降落伞包消失在了黑夜里。
百米的高空,巨大的吸力扯得舱内几人无法站稳,像是狂风中的落叶一般,失去了重心。
“小樱花……不要去……”
座头鲸从牙缝中生硬地挤出这几个字,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这个光头男人只觉得自己就像是破了个漏洞的口袋身上,所有的血好像都已经流干。
“你们这群该死的东西!”藤原信之介痛吼,黄金一样璀璨的光在他眼中亮起。
风魔健治也在同时拼尽全力催动错影,折刀疯狂撕裂血肉,在藤原信之介和座头鲸的身上开出更大的伤口。
嘈杂的风声与咆哮声化作一道道电磁波,穿透无尽的雨幕,传至岩流研究所的大厅,再经由另一频道,传入路明非等人的耳麦。
在这漆黑如墨的雨夜中,印着蛇岐八家徽记的直升机已然远去,但在路明非的眼中,却依旧清晰可见。
耳畔边那些撕心裂肺般的吼叫,仿佛是从天幕深处传来的世界洪钟,每一声都震撼着路明非,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怒火缠绕上了他的心头,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血色长矛再次被投掷而出,在空中一分为五,滔天的火海似乎化作了礼赞的唱诗班,发出的呼啸犹如在圣堂中的虔诚祷告,长矛带着无名管风琴的盛大乐声跨越火焰横穿雨夜来到几人眼前。
楚子航挥刀,村雨切开了长矛,但长矛却和先前一样合拢。
夜枭试图使用言灵,可皇帝的威压从天而降,几乎是片刻之间就让他失去了意识,楚子航、楚天骄、芬格尔……在这钟声和乐声交织的雨夜里,没有一个人能幸免,他们全都被死死钉在地面上。
只有路明非被长矛顶出去数百米,血红色的矛尖如蛇一样在他的胸膛里搅动,试图钻进他的血肉深处,他撞穿了沿途所有的建筑,直到最后撞上源氏重工大厦的巨型承重柱才停下。
“贝希......摩斯!藤原信之介!”
路明非紧咬着牙关,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吼声。
他想要拔出胸口的长矛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这种感觉他曾经在昆古尼尔上也体会过,只不过那时候他是怪物,怪物从来都不需要害怕。
但现在他不是怪物,所以比起痛苦和怒火,他更害怕,害怕除了死亡之外的一些事情,比如失去。
“小樱花……我知道你能听见……”
座头鲸的声音断断续续,连带伴随着刀刃没入身体的钝声和藤原信之介发了疯般的吼叫。
“这次重逢虽然短暂可作为店长我很开心……有好多话本来我都想和你聊聊……不是以这种方式而是促膝长谈……”
听着这些话,路明非也都快要疯了,他心想这特么简直就是临终遗言了啊!
不要啊店长!你怎么也会在那架直升机里!
路明非奋力一扯,这次竟然奇迹般将长矛从胸口中拔出甩在了地上,顾不上伤口涌出的鲜血,他踉跄着朝大楼外奔跑,摔倒后又踉跄着爬起来。
“但我好像没多少时间和力气了……有句诗说得好……花道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没时间和力气那就别说话了啊!真以为反派死于话多,好人就不会死于话多了吗?
还有那句诗是人生如逆旅,店长你记错了啊!
“店长知道你不是行人……你是白罂粟般的男人……所以在这趟逆旅里一直奔跑下去吧!”
什么行人,什么白罂粟,我特么只是个傻逼,奔跑也不是我的长项,5000米的校赛长跑就差点要了我的命。
路明非只觉得好累,悲伤和各种情绪几乎要吞没他。
他想起了在西伯利亚的那场逃离,只不过那次身边还有妈妈乔薇妮陪着他。
”哪怕前方只有孤单的凋零和璀璨,也要旁若无人地盛开直到腐烂!”
听到这句话,路明非忽然觉得吐槽不了一点了。
因为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座头鲸似乎又恢复了花道皇帝的仪态,带着浓厚的自信和强势。
仿佛他重新站在了舞台上,聚光灯在他头顶汇聚,台下满是慕名而来的贵宾,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今夜是他的谢幕演出。
”给我去死!”
藤原信之介的嘶吼声彻底淹没了频道,在一阵故障的电流声响起后,耳麦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天空中传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那架载着座头鲸等人的直升机赫然位于源氏重工大厦的顶端。
后知后觉的路明非开始惊恐地狂奔,可迎面而来的却是无数由水形成的透明色的矛。
血色长矛从后而来将他贯穿,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扑通一声跪地,更多的矛一根接着一根地破空而来,如觅食的群蜂一样循着他的踪迹。
数不清的创伤,数不清的疼痛,但路明非所有的感官都好像被屏蔽。
再也没有任何知觉的他无力地后仰,血色长矛却撑住他的脊背不让他倒下,铺天盖地的水矛朝着这个失神的年轻人前赴后继地穿刺,连簇的血顷刻间染红了地面。
就好像下了一场晶莹剔透的大雨,将路明淋得湿透。
源氏重工足足有300多米的高度,大雨也只有七八秒的时间,一切都刚刚好。
雨停时,那个毕生都在追求花道的男人轰然摔在了路明非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