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苑苨满心盼着回叶宅,途中脚步却迈得极缓。
她竭力消解着内心伤痛,迫使自己接受与苏云亦再无瓜葛的事实。
有什么关系呢,原本她也不愿嫁,不是吗?
甚好,她已然自由,从此,她的人生,皆由她自行安排。
当下最为要紧的,乃是家人。
一路这般宽慰自己,却仍止不住时而哭,时而笑,心伤依旧难以平复。
她怎会料到,一颗真心交付那人,竟会被这般漠视,说舍弃便舍弃了。
短短一程,仿若走了一年之久,就连天色都暗沉下来。
回到叶宅,望着那摇摇欲坠的牌匾,斑驳脱漆的棕色大门,内心瞬间被孤寂与落寞填满。
她拖着一双灌了铅似的腿,在叶宅大门对面,寻了一处角落缓缓坐下。
一直坐到夜幕降临,余晖被黑暗彻底吞噬,仍未见叶宅门前有半个人影走动,里边也无人出来。
她渐觉心慌,猜疑里面是否已然人去楼空?如此想着,她再也坐不住,赶忙跑去叩门环。
叩了半晌,才听到里面传来细微动静,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来。
她心跳陡然加快,眼睛紧紧盯着紧闭的大门。
大门被打开一条缝,一道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里透出来,映出一张满是警惕的脸。
还没等她看清对方的模样,门被猛然拉开。
“小姐!小姐!”晨阳惊呼着跳出门槛,兴奋得差点要不顾礼仪扑进叶苑苨怀中。
可不过须臾,他大眼睛里的兴奋之色轰然退去,只余满脸悲戚。
叶苑苨自然以为,晨阳是在替她心伤。
她不在这大半年,生死未卜,又被苏云亦抛弃,家人定然备受打击。
她伸出手来,欲去拍晨阳的肩,安慰对方说:“我没事。”
却赫然发现,从前跟她差不多高的晨阳,此时竟高出她一个头。
她愣了愣,还是拍了晨阳的肩,淡笑道:“晨阳,你长高了!”
晨阳勉强扯了扯嘴角回应她。
叶苑苨跨入宅内,晨阳跟进去,回身关了院门。
叶苑苨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问着她爹娘、秋姨娘,以及大家在哪儿。
晨阳却只默默跟在她身后,一字未答。
叶苑苨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宅子里太安静了,灯火也点得不似从前那般透亮!
她先去了后院,却只见到全升、万才和英英,并不见秋姨娘。
欣喜与悲恸交织,主仆几个难免哭一场,却没人回答叶苑苨,秋姨娘在哪儿。
她心头陡然涌起强烈的不安,特别是当她娘突然悄声出现在大家跟前时。
赵氏身形单薄,伫立在回廊之下,原本空洞的眼眸,在瞥见女儿的刹那,猛地一滞,怔在原地。
紧接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淌满了她那憔悴的面庞。
良久,她才颤抖着双唇,声嘶力竭地哭喊出声:“苑苑,我的女儿!”
她本在屋中礼佛,听到后院动静,便放下佛珠走出来,没想到竟是女儿回来了!
英英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扶住赵氏那微微颤抖的身躯。
叶苑苨怔住了,久久回不过神。
她娘叫她了!还对着她哭得如此伤心!
这是她母亲吗?
她只知,母亲从小就不喜她,不管她,不在意她,对她冷漠疏离。
母亲怎会这般饱含思念地唤她?
赵氏在英英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叶苑苨跟前。
看女儿的泪眼里,盈满了思念、温柔、疼爱与珍视。
叶苑苨呆呆望着母亲,眼神充满迷茫。
赵氏将女儿轻轻拥入怀中,嘴里仍喃喃着:“苑苑,我的女儿!”
叶苑苨在赵氏怀中僵着,仍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直到赵氏轻拍着她的背,深深忏悔道:“苑苑,我的乖女儿,娘对不住你,是娘不好!是娘不好……”
瞬间,叶苑苨泪水决堤。
她紧紧回抱住母亲,仿佛要将这些年缺失的温暖与关爱,都在这一抱中寻回。
她将头埋进母亲瘦弱的肩头,哭得愈发大声。
那哭声撕心裂肺,仿若要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孤独与痛苦,都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几个围在身边的下人,也因此哭得稀里哗啦。
夜风吹拂,院中灯笼忽明忽暗,光影在地上摇晃不定,似鬼魅的身影。
院中花瓣漫天飞舞,一片凄清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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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未亮,刚在疲惫与悲伤交织下,勉强入睡的叶苑苨,被院中一阵嘈杂的动静吵醒。
有下人在院中急切走动,还有刻意压低的抽噎声。
她心中猛地一紧,一把掀开被子,直直坐起身来。
因昨日哭得太多,脑袋像是被重锤敲打过一般,一阵一阵地抽痛,双眼也又肿又痛。
她强忍着不适,急忙点起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她憔悴的面容。
她迅速套上外衣,连衣带都没系好,便一把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一出门,叶苑苨顺着那扰人的声响,来到后院。
见英英、晨阳和全升,立在万才的房门口,说着什么。
英英止不住地小声哭泣,晨阳与全升一脸无助,万才则满脸惊惶。
天色灰暗,叶苑苨快步走近四人,霎时把几人吓得不轻。
四人身体猛地一僵,个个脸色煞白。
“怎么了?”叶苑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内心涌起一阵强烈的惊惶,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四个下人却不言语,只神色悲戚地看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静谧得令人窒息。
突然,英英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悲痛,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叶苑苨。
哭声瞬间冲破压抑的氛围,变得惊天动地:“小姐!您可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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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苑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进母亲房间的。
赵氏昨晚自缢了。
赵氏一向起得早,英英一早端着水盆,准备去房间服侍。
刚打开房门,惊恐地发现赵氏一身白衣,悬吊在屋中房梁上,舌头都伸了出来。
水盆“哐当”掉地,英英在门口缓了许久,才去将几个下人都叫起来,唯独不敢去叫小姐。
小姐已经够心伤了,还要如何面对这又一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