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火锅,回去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随野退休前喜欢吃辣。
曾经跟感情一起淡去的,还有他的味觉。
不管多美味的食物摆放在随野面前,进嘴里以后都味同嚼蜡。
他看着人们在品尝美味时流露出的享受表情,听着他们形容的那种暖洋洋的味道,忽然觉得自己离这种所谓的“幸福”,很远很远。
自己唯一能尝到的,只有辣味。
那种灼烧舌苔与口腔内壁的感觉,似乎在提醒着他还活着。
因此,年轻那会儿,随野甚至干过吃辣吃到胃穿孔,然后一边捂着绞痛的胃,一边笑的这种蠢事。
当时同事都以为他疯了。
随野以前也想过,为什么只有他会这样,凭什么只有他会这样。
但现在,他已经跟自己和解了。
哪怕尝不出味道,他也会享受进食的过程,享受食物入口时的口感。
饮食习惯,也渐渐朝着清淡甜口的老年人方向发展。
在火锅店他没吃多少,打包了份雪梨水回来,只喝了一半,困劲儿就泛上来了。
他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不想去洗漱,就那么歪着头,听着外面渐渐大了的雨声。
二狗今晚吃了不少肉,干事也殷勤许多,给随野放好洗澡水,迈着小碎步走到他面前,用脑袋蹭了蹭膝盖。
【老大,去泡个澡,睡觉吧】
随野眼皮掀开了一点,从鼻腔里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抬手捏捏眉心,站起身准备去关窗户。
结果随野拉窗帘的时候,余光不经意往楼下瞥了一眼。
透过朦胧的雨帘,他瞧见一辆火红色的超跑缓缓停下,车灯犹如两道利剑,直直刺穿夜幕。
随野耷拉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这次是眼熟的车型。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震,随野单臂倚在窗户边,拿出手机一看来电人。
跟他猜的一样。
随野又瞥了两眼那辆熄火的红色超跑,指尖一滑。
嘟的一声,清浅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过来。
对方似乎没料到一下就打通了,微微一滞。
“小祖宗…还没睡啊?”
随野看着窗外,雨下得愈发大了,噼噼啪啪砸在窗户上,然后顺着玻璃蜿蜒而下。
“嗯,刚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再开口时,严修毅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
“我们聊聊吧,我就在你家楼下。”
下一瞬,超跑的鸥翼门上滑,手机里的雨声与耳朵边的重合。
严修毅撑着一把红伞下了车,站在路灯下面,露出他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
严修毅总是喜欢这样张扬的颜色,每时每刻都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花孔雀,用夸张的表情跟语气,大摇大摆地靠近。
可今晚的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把伞的一侧往上抬了一点。
像是遥遥往窗户那里看了一眼,然后乖乖等着随野的回应。
随野拿着手机的手指轻点两下,看着雨夜里的那抹红,声音里带着散漫的冷淡:
“很晚了,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
“…好。”
对于随野的回答,严修毅虽然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秦枫的事,我很抱歉,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
随野挑眉,没吭声,继续听他讲。
“我没想到他会误会我们两个的关系,让他以为你是被我…”
“被我”之后的话,严修毅糊在了嗓子里,嘴唇开开合合几次,像是羞于启齿,又更像是别的原因在,叫他没能说出来。
随野其实知道严修毅想说什么,但他也厌倦陪严修毅玩“好朋友”的游戏,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跟严修毅划清界限。
“严修毅,就这样吧。”
此话一出,刚刚还在支支吾吾的严修毅懵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漫上心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就这样?哪样?”
“是秦枫的事就这样了?还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了?”
随野垂眸,拉上窗帘,转过身。
“两者都有。”
“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都止步于此吧。”
他一面往浴室的方向走,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除了我,你还有很多选择,不管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总有人愿意的。”
随野的语速很慢,语气平淡,还能听到啪嗒啪嗒的拖鞋声。
但严修毅只能听到一个意思——
随野要跟他撇清关系。
海锦的夜很冷。
可握着手机的严修毅,意识到这一点后,瞬间感觉自己的嘴里像是喝了一大口冷风进去,从喉咙里直直坠到了胃里,冻得他想缩起身子。
“为什么?”
严修毅嘴唇颤抖着,想要一个答案。
可回应他的,是电话被挂断的嘟声。
严修毅曾经像这样被挂断过电话很多次,但只有这一次,让他有种无法言说的闷痛感。
好像无法再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地靠近随野了。
脸上被秦枫打出的淤青忽得火辣辣疼起来了,但远远比不上胸腔里莫名被撕扯的痛楚,疼得严修毅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脸上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划过,严修毅恍恍惚惚得,以为是天上的雨落下来了。
可他抬头望去,只看到大红的伞顶,再一摸脸。
原来是他的眼睛在下雨啊。
情绪突然就崩溃了。
他扔了伞,冲着随野所在的那一层楼大吼道:
“随野,你这个大傻逼,明明知道在我这里你从来都不是选项,为什么还说这么伤人的话?!”
“你不是那些随随便便就能换掉的车子,衣服,表,也不是反复权衡利弊与得失的存在,让我怎么说放开就放开?!”
随野要给别的男人当跟\/踪\/狂,他就在随野屁股后面,给他疏通关系,免得他被抓起来。
随野想继续他在娱乐圈的事业,他就拜托bANA文娱的老板,平日里对他多加关照。
随野不想联系他,他就忍着想见面的欲望,给他足够的私人空间,不去干涉他的所有事。
随野被月阑会里的那群二代们传成人尽可夫的b子,他就近乎失控地,把传出谣言的秦枫打进医院。
严修毅不明白。
他都差点把心掏出给随野看了。
随野为什么还是想跟他划清界限呢?
“随野啊。”
“小祖宗。”
“别跟我撇清关系,成吗?”
严修毅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是跟随野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可那扇对他合上的,拉严的窗户,再也没对他打开过一下。
张张扬扬的小孔雀,任由大雨淋成了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