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里的人大半辈子都活在半空中,但在他们去世后,身体还是要回归生养他们的大地。
夜幕降临,黄沙之下危机四伏,出于安全考虑,先前原本浩浩荡荡几百人的送葬队伍,到最后直接锐减到了十几个人。
随野也在这支队伍里。
威利是随野在这个小世界里为数不多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他人生最后的这一段路,怎么着也得陪他走完。
随野原本的打算是让虞望留在城内,但虞望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有可能是在外面吹风吹得太久,受了凉,虞望的体温高得有点不正常。
他整张脸被不知名的热气蒸得熏红,琥珀色的眼里蒙了一层水雾,望着人时都是迷迷糊糊得。
加上他总是重复提起有谁在背后盯着他这件事,这段时间『空城』又是鱼龙混杂的状态,随野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城里就是安全的。
再三权衡利弊后,随野只好选择让虞望寸步不离地跟紧自己。
万一真出了什么麻烦,也能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
听到随野如此提议的虞望,快被这从天而降的大饼给给砸晕乎了。
他这次可是真真切切从随野嘴里听到了“寸步不离”这几个字,不是他的自作多情。
他当然求之不得。
但话又说回来,上次就往随野床上坐了那么一会,随野却让坏猫把被子跟床单全都换了一遍。
那个带着嫌弃的表情,虞望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这回可是你说的,不是我主动要求…其实我才不稀罕离你那么近呢。”
虞望悄悄掐着自己的手心,拼命压下上扬的嘴角,故意做出冷淡的模样,用近乎刻薄的语气如此说道。
随野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然而矜持没超过几秒,虞望的身体便很诚实地朝着随野贴去。
来不及等对方主动,虞望的手就很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随野的胳膊。
明明不值钱的是自己,偏偏嘴上还得占点便宜。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拿我做实验的事,我告诉你,我还在生气。”
看到虞望给点阳光就灿烂,又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了,随野也不惯着他,嗓音冷淡地把他往外推:
“如果不愿意,你松开我,我让01跟着你。”
“不要!”
虞望磨了磨牙,生怕随野反悔似的,抓着他的力道愈发大,“说话要算数。”
随野毫不留情挣脱,把01往虞望怀里一塞,转身便走。
他身高腿长,几步便将虞望甩开老远。
01当即从虞望的怀里跳了下来,还拿屁股对着他。
手里陡然一空,虞望站在原地愣怔数秒。
反应过来后,被人跟猫一块儿嫌弃的虞望,懊悔地盯着随野那宽阔的背影。
死嘴,少说两句不行吗?!
虞望咬咬牙,小跑着追了上去。
送葬的队伍在城内巡游一圈后,登上了前往地面的列车。
车厢很大,四五个男人并排都能通行,但虞望就非要紧贴着随野坐下。
他耷拉着脑袋,跟随野胳膊贴胳膊,腿挨着腿,仿佛自己跟随野是一胎双生的连体婴,一方离开另一方,就会死掉。
但随野不喜欢跟人这么近距离接触。
明明座椅那么宽敞,虞望却是恨不得挂到他身上,连带着呼出的热气跟体表的温度,都隔着层层衣物,一股一股往这边流窜。
而且他还总爱做些小动作,一会儿拿头蹭一下肩膀,一会儿又偷偷碰一下手指,跟有多动症的小孩儿似的。
随野烦不胜烦,眉心褶皱愈发深。
刚想把人推开,垂眸就见烧红了一张脸的虞望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含含糊糊,带了点鼻音地问了一句:
“不是你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的吗?”
随野:“……”
你见谁家寸步不离是这么跟着的?
碍于他人在场,随野也不好发作,但莫名其妙给自己挖了个坑,他的表情称得上是糟糕透顶。
然而始作俑者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眼力见,一幅得愿所偿的样子,继续得寸进尺。
他俩粘得这般紧,惹得旁人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他们还没说什么,先前沉默了一路的蒋南松突然横插一脚过来。
他从另一面走近,冲随野旁边的人动动嘴皮子:“让一让?”
明明蒋南松的脸是笑着的,可因为背着光,人又生得高大,往那里一站,垂着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红眸看人时,莫名叫人从他的笑里感觉到几分郁躁。
那人后背一阵发毛,手忙脚乱地起身给蒋南松让座。
蒋南松道过谢,撩开长袍尾端,大马金刀往随野旁边一坐。
微侧过脸,浓眉一挑,那股子混不吝的味儿便嗖嗖往外冒。
他的脸凑近些许,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那家伙不是你的nu隶吗?怎么跟长在你身上似的?”
蒋南松话音刚落,随野还没开口,虞望便动动脑袋,把脸埋到他的肩头,悄悄拽紧了他的衣角。
一边是黏人至极的虞望,一边是虎视眈眈的蒋南松,随野被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不得出。
视线在他俩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猛地站起身。
虞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差点栽倒。
他堪堪稳住身形,愣怔地看向随野,“怎么了?”
随野盯着他们两个,忽得笑了一声,“喜欢挨着坐是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捞起趴在一旁打呼噜的二狗,甩到两人中间。
睡得正香的二狗猝不及防被强制开机,不明所以地“汪”了一声。
它那胖乎乎的身躯砸在座位上,duangduang掀起一阵肉浪,睿智的眼睛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迷茫。
随野双手抱臂,站他们对面。
见蒋南松黑了脸,想要起来,他嘴角笑意愈发深,眼底却是一片冷色。
“继续坐。”
顶着随野那淡漠至极,却隐隐含着压迫感的目光,蒋南松的眉毛皱成了两条毛毛虫。
他动动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规规矩矩坐了回去。
另一侧的虞望,更是一动不敢动。
两人一狗排排坐,齐刷刷地沉默。
周遭气氛有种诡异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