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珠赚钱的排场铺得大。
除了之前专门请来修路的人外,现在每日固定在干活儿的人都有三百来人。
但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之前没分工的时候,大家伙儿干的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力气轻重的区别。
可现在区别就逐渐大了。
长贵嫂子是个不会扯场面话的,直接说:“我们其实就是看着庄大娘的活儿眼热,也想躲懒给自己找个清闲的。”
庄秀云之前生怕被撵走,主动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没人羡慕。
然而她被谢锦珠指派去专门记账后,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别人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庄秀云在小棚子里避开日头不受暴晒。
别人在扛着锤子背着背篼来回奔走,庄秀云只需要坐在小桌前动手腕子。
庄秀云面前的账本摞起来半人那么高,可别人面前堆起来的就是装满高岭土的担子!
旁观的人瞧见了,从一开始的不以为意,很快就变成了别的。
同样都是做一日拿一日的工钱,庄秀云不用风吹日晒雨淋奔走,收工时身上还干爽得很,连汗液都找不出来。
她还能比其余人都多拿十文的工钱!
这样的好事儿,谁看了能不眼热啊?
谢锦珠有些意外她们说的是这个,大娘叹着气说:“是眼馋得很。”
“控制不住的眼馋。”
记账的活儿轻省,费脑子费手腕子,但起码不费大力气。
如果能找到个类似的分工,那一家子基本上都可以动起来了。
男人去干重活儿,没那么大力气的小媳妇和大姑娘就能跟着多赚一份工钱。
一日多个几十文,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谢锦珠眼中掠过浅笑,戏谑道:“可是记账是需要认字会写的,打绳结计数可不行。”
“我知道!”
长贵嫂子果断道:“我们现在是不会,但其实可以学啊!”
“我听说你五姐她们都在学认字儿了,我们可以跟着她们一起学嘛!”
记账而已,又不是要去考科举。
学的东西有限,只要用得上能赚钱,那就值得往死里学!
只要谢锦珠答应,她们都愿意学!
来的人群热情高涨,求知欲望爆棚。
谢锦珠心里窃喜面上却不显,故作为难道:“这事儿我还得再想想,毕竟……”
谢锦珠苦笑道:“我之前说把村里的女娃都弄去小学堂跟着读书,村长和里正他们都说女娃读书没用,更何况是各位嫂子婶娘?”
“贸然答应了,我怕会有人说闲话,影响不好。”
反对的声音也出自在场的人之中。
但时过境迁,看到了实打实的好处后,这些人的心态截然不同。
如果读书认字能赚钱,那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应该读啊!
女娃更应该好好读!
大娘嘀咕道:“男人还能出去卖力气,女人没那么大的力气,就只能奔着想巧宗。”
“那就更是非读不可了!”
谢锦珠干巴巴地笑着不接话,一副为难的样子。
大娘突然说:“丫头你别为难,大娘帮着你想招儿!”
“谁说不成来着?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掰扯!”
“凭啥就说不成了?!”
“我就觉得这事儿能成!”
大娘激愤不已,当即就要往反对的人家里冲。
谢锦珠愁容满面迟疑着喊了几声,奈何一个都没劝住,围着她的人立马就散了。
谢锦珠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袖口,转头就看到郭夫子在门后幽幽地看着自己。
谢锦珠一甩袖口,对着郭夫子笑吟吟的弓腰行礼:“给夫子问好。”
郭夫子推门走出来,身后还跟了安平和几个小萝卜头。
安平带头先对着谢锦珠拘谨问好:“锦珠姐姐好。”
谢锦珠闻言笑得更开心了:“你们也好呀,昨天送回来的书都用上了吗?”
安平使劲儿点头,眼里全是笑:“夫子说,锦珠姐姐送来的书都是极好的,还特意告诉我们,见到了姐姐要说谢谢呢。”
小学堂开办时日不长,但谢锦珠出钱出力,事无巨细全都照拂到位。
郭夫子说不感激是假的,但此时看到笑得宛如小狐狸似的谢锦珠,还是被气笑了:“驱狼逐虎之计?”
谢锦珠自己搞不定村里人的偏见,就以庄秀云为诱饵,引诱和她类似处境的人。
被引诱的人会因为可见的好处心动。
下一步就是做出行动。
如此一来,谢锦珠起码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村里一半的人都拉到了自己的阵营。
反对的声音骤然变小。
谢锦珠乐不可支地说:“夫子怎么能说想凭本事赚钱的人是狼,村长他们是虎呢?”
她只是利用了人心罢了。
再者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谢锦珠毫不惭愧,眉眼间甚至隐隐洋溢出自得:“人性趋利而往,自古都是。”
“男子读书是为建功立业步入官场的野心,女子虽暂不可取而代之,但又不耽误走另外一条路。”
自己心动了主动要求学的,远比被人劝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好。
只要年纪大的这一批大娘嫂子都心动了,她们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建树。
但她们的女儿受到影响,就可以走上与她们的人生不同的路。
女子,才是依托起一切野心的磅礴大山。
也是改变一个家的根源。
郭夫子不得不承认,谢锦珠入手的地方非常刁钻,目前看来也起效很快。
只是瞥见谢锦珠眼中傲气,郭夫子忍不住笑道:“那你可准备了这么多账房娘子的位置等着她们?”
若是学了无处可用,岂不是戏耍众人?
谢锦珠耸肩道:“谁说只能做账房了?”
第一步烧的是素净的小白瓷,但往后不是。
“描边勾彩,题字添画,处处都需要动笔。”
“只要学得出来,愿意学,那可以赚钱的地方很多很多。”
谢锦珠在郭夫子怔愣的目光中说:“但做这些的前提都是,她们愿意学。”
“不是目不识丁的白丁。”
瓷器不会说话,但最终呈现出来的瓷器是另外一种文化。
不是文字画作,却跟以上息息相关。
谢锦珠自知没本事让人一朝之间改变固有的观念,但是她不着急。
她有时间,也愿意花时间。
从今日的心头一点涟漪,再到全村女子的心神震动,耗费的时间或许很长,她可以等。
郭夫子和谢锦珠平静对视的时候,村里别的地方都在不断发生类似的对话:“我还是觉得,咱家招娣应该去认几个字儿。”
“就是不当女状元,但起码能赚钱啊!”
“咱家没姑娘,但儿媳才十八啊,她就比谢家的姑娘大月份,谢家五妮都能学,咱家儿媳妇咋就不行了?”
“要是学会了能顶事儿,那就能顶得上一个壮汉使!不比男人赚得少!”
“这可是赚钱的大事儿,耽误了算谁的?”
长贵嫂子头一次顶撞自己的公公,怒道:“锦珠都说了,学了就可以赚钱!”
“我要是能赚钱,我闺女长大了能赚钱,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儿吗?”
“同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为啥就那么大?凭什么就女子不能读书识字?”
“我要学!我闺女也要学!”
她在苦日子里煎熬过,她不想让自己的闺女也如此煎熬!
学!
必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