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扛过最难的一关后,还要疼上几天?!
最烦的是,今天早上还摔了一跤大的。
真摔,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装的。
“陛下......”进来禀事的张善,凑巧看到表情丰富多变的陆缄,默默退到一边,把头埋得极低。
疼到眼花的陆缄翻翻手,让这个手重得要死的太医快滚下去。
“是”六十多岁的太医赶紧提上十多斤的药箱,退出了二十岁热血青年的速度。
瞄了眼风一般消失的太医,张善上前几步。
“如陛下所料,李统领确实在打听您这几日的行踪。”
“......”默叹一口气,陆缄疲态难掩地靠着椅背。
“朕原以为,李通不会做这样的事。”
看陆缄有些失望,张善索性也不拐弯抹角,“奴才有些愚见,还请陛下当个乐子听一听。”
“......讲”淡淡地看了张善好一会儿,见他不避不闪,陆缄方才应允。
张善再低了低头,“奴才听说,李统领发妻亡故后,他便一直未再娶,府中诸事都是由长嫂打理。”
“旁人问他为何不再娶个知冷热的人过日子。”
“他一说不愿儿女们受委屈,二言成婚时承诺过亡妻,不会再娶。”
“大家都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不想他竟是真的这般过了十几年。”
“加之禁军中的将士们常说李统领虽治下严格,却也不曾苛待过谁,更不曾仗势欺人。”
“奴才就觉得这般重信守诺、公正严明之人,应不会轻易做出悖逆之事。”
陆缄揉了揉额角,因着浑身的钝痛,心情多少有些控制不住的烦躁。
“身为天子近侍,替朝臣进言,你可知是什么样的罪?”
“天子一言九鼎,您既允准奴开口,便是言之无罪。”
静静注视张善良久,见他面上的恭敬坦诚没有丝毫变化......
陆缄眼里的凌厉逐渐退了下来,“风起青萍,不经历一番轰轰烈烈,又怎会平息。”
李通今日敢揣测圣意,探听行踪,明日就有可能生出二心。
他就是再心宽,又怎敢不防,怎能不治。
“陛下可知,李统领及他亡兄的几个孩子都到了适婚之龄?”
“这又如何?”
“为人父母者,自儿女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有操不完的心。”
“李统领年纪也上来了,自然想趁着还有口气在,为寻个为儿女们寻个好归宿。”
陆缄心头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张善也略顿了顿,看位上之人没有阻止,方才继续。
“可如今这局势......”
“奴说句冒犯天威的话,除了边关与京城,哪里还有什么好去处。”
“可边关到底太远,再怎么说的好听,过去之后所有一切也需要重新经营。”
“万一真有个什么,做父母的岂不是鞭长莫及?”
“然与京城大户结亲,若不想受气,那就必须有足够的底气。”
“李统领门第并不显赫,又非趋炎附势之辈,想来家资必然比不得那些高门世族。”
“那这底气自然只有......”抬眼看了看陆缄,张善没有再说。
这京城内外,所有将领,有儿有女的又何止李通一人?
只因想给儿女挣一份好的前程,就能差人留意他言行举止,以图有利之时,自己能第一个把握住机会。
又怎么能让他相信,李通不会做出悖逆之事。
何况——
“......”再看看张善,陆缄刹那间又明白了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他好像......在不经意间,差点就犯了他那混账老爹的错误。
他只看到李通有窥视之举,却不关心他为什么有窥视之举。
这跟昔年克扣军饷,还逼着将士们保家卫国,为他卖命的老皇帝有什么不同?
不算拱卫京城的驻军,光是禁军就有两万五千人,加上各府家丁,城门守军,宫中侍从、各级官员......
细细算下来,陆缄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说到底还是“吃不饱”的缘故。
李通之所以会这样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机会少了,需要送命的地方却多了。
而这样的“李通”不可能只有一个。
如果说李通尚有忠君爱民之心,那别的“李通”......
“他家有几个孩子?”
张善略弯了弯腰,如实回答,“李统领有一儿两女,他兄长家有两个。”
“朕记得,他双亲尚在?”
“是”
“如此...那就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看陆缄眉宇舒展,张善反倒是不说话了。
负着手来回踱步,想到那些传承几百年的世家,陆缄立马就有了主意。
“让户部、兵部四品以上的官员,御史台、礼部侍郎都到前殿议事。”
“是”
“不,让别人去。”
张善是个极聪明的人,当即就反应过来,“陛下可是有其他事吩咐奴才?”
“去......”陆缄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去跟太后说的好。
“你去趟百里府,告诉他们,可以了。”
拍拍衣袖,整理一下衣襟。
下面的话,陆缄说的尤为顺口,“顺便问问百里家主,能不能从她那里买点地。”
“最好是西山那片,可以的话...再送些种子农具吧。”
“啊?”
“嗯?”
“哎,奴才遵旨”张善默默退出后殿。
......
王青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百里策刚好在补觉。
看着房间桌上有几张花样草图,知她有认真考虑婚服,也就没打算吵醒她。
只是......
抽出其中一张仙鹤云纹图多看了几眼,他总觉得有点熟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百里策理了理头发,她也是没想到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刚回来,吵醒你了?”
要说“是”,应该会死的吧。
确切地说,是被来自于本能的危机预警惊醒的。
“没有”
“还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百里策醒醒神,掀开被子,披上外衣下床,“不睡了,睡多了怕晚上睡不着。”
试了试水壶的温度还没凉,王青衍顺手倒一杯了给她,“婚服花样选好了?”
“嗯”百里策一边应着,一边找出麦穗和牡丹、回字纹那几张草图,“咯,就是这几张。”
本来她也没想选,但看那些绣娘最大的也不过三十五岁,她就觉得没必要为难打工人。
见她最终没选仙鹤云纹图,王青衍自是没多说什么。
而是从怀里拿出一串手链,“你的东西我替你拿回来了,自己收好。”
虽然手链看起来很干净,但由于百里家的人五感灵敏,百里策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于是颇为沉重地接过来怀念一番后,才决绝地拿起刚才压草图的镇尺砰砰砰砸碎它.....
“......”王青衍一句话没说,脸上也看不出是何心情。
倒是百里策,寞落中又有些无奈。
“母亲最后留给我的,除了三十二文,也就这个了。”
“那为什么不留下它?”
“因为手链本就是四夫人的嫁妆。”
“是我生母太过贪心,才唆使我爹一并偷了去。”
“所以你当时宁愿要三十二文,也不想要这串手链。”
“可惜那时候的人,已经不是人了。”
不仅想要钱和手链,更想吃了她。
王青衍沉默片刻,“不恨吗?”
“......”百里策摇摇头,又点点头。
解释道,“那些难民我是恨的。”
的确,她到底活了下来。
她也知道,是时代把他们逼得人不是人。
可那种迫切贪婪的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同样,她也忘不掉老当家明明早就到了,却非要看够了她的痛苦哀求,才在最后一步才救下她。
所以,对于王青衍替她杀人,找回手链,某种程度上她是爽的。
“可对于方夫人......”
轻轻抱住王青衍,“我的确有点幸灾乐祸。”
“但我并不想她的灾祸来自于我。”
“......”王青衍被她抱得懵了好一会儿。
感受了好一会儿腰上的温度,才紧紧回抱,“你想原谅她?”
调整了一下姿势,百里策像蹭痒一样,将头抵在他胸膛。
“算是两清吧。”
芳兰芝是男权主义下,受害最深的一类人。
可作为被她间接或直接,无意或授意迫害过的人,实在不存在什么长大了,就过去的情况。
“......”王青衍被她蹭得浑身绷直。
但明显跟她因为抵触而浑身僵直是两种情况。
“两清?”放开一些,低眸看着她,王青衍的气息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悸动,“你打算也这样对我?”
“......”不是,这也能精准踩坑?
百里策是真服了自己。
但这个问题,肯定不好回避。
于是直接照实说,“你我之间,恩多怨多,如何辩得清楚。”
辩个屁!捅死完事!
“......”软绵热切的情意从双唇慢慢渗进呼吸......直到她有些招架不住的想要退却。
离开那处急促又羞怯的柔美,王青衍声音低沉的有些沙哑,“是情多仇多。”
这个意思是不肯放过芳兰芝了。
“那你想怎样?”
“我们来打个赌吧。”
“你赢,这次我听你的。”
“反之,你听我的。”
“赌什么?”说实话,她不是怕输。
就怕王青衍这家伙输不起。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百里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范围,时间?”
“没有时间范围。”
震惊!!
这也就是说——
王青衍准许她出府?!
甚至是再跑一次!!
看她一脸不可思议,王青衍下意识地低头......最终又偏离方向,亲在她脖间。
“嗯......”百里策激灵到瑟缩。
他却眉眼俱笑,容光耀眼,“哈~”
“你呀,总这么...”
“你住口!”百里策赶紧捂住他的虎狼之词。
看她急了,王青衍也“见好就收”,拉下她的手,认真亲一口,“好好准备哦~”
“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