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
寒夜的冷风如冰刀般从窗棂的缝隙中灌进屋内。
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荡不定,似是也在为这宫中秘辛而胆战心惊。
庞乐蜷缩在屋角,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额上冷汗细密,心中暗自思忖:如今新帝初登大宝,正是根基未稳之际。
这要是冷不丁冒出个先帝遗腹子,怕是要掀起惊涛骇浪,新帝又怎会容得下她们母子?
即便男女未知,但凡有一丝争权夺位的可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里,怕是都逃不过被忌惮、被算计的命运。
眼下月份尚浅,胎象不稳,若是此事败露,宫里也能悄悄派人来将孩子打掉。
念及此处,恐惧如藤蔓般缠紧了她的心。
还不如直接瞒着生下来,已出生的孩子动静总归能闹大些。
她牙关紧咬,暗暗下定决心,定要瞒住此事。
日子仿若被上了发条,匆匆流逝,眨眼间,她的肚子已隆起老高。
原本想着寻个时机说破,可命运偏生弄人,一道寒夜春雷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响,惊得她瞬间破了羊水。
皇陵之中,哪有半分可供产妇生产的条件?
冷风呼啸着灌进,似要将这脆弱的生命一并吞噬。
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产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一名女婴后,便如凋零的花瓣般,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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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而立,久久沉默,唯有殿中点着的鹅梨香炉噼啪作响。
许久,还是陶镜杨率先打破僵局,她轻启朱唇,“事已至此,先把小孩儿接宫里来吧。”
苏公公闻言,忙不迭地躬身应下,匆匆带人踏入暮色之中。
李承泽则背负双手,仰头望向那黑沉沉的夜空,一脸的无语与怅惘。
新帝登基后迎来的第一个新生命竟是他妹妹......
想到此处,他不禁苦笑,瞧这老皇帝办的“吉利事”,临了临了,还是得给上代皇室添个公主出来。
苏公公一路马不停蹄,总算接了小孩儿回宫。
他站在宫门前,踌躇良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将女婴抱至朝阳宫,让陛下和国师瞧瞧。
待他小心翼翼地迈入殿内,李承泽与陶镜杨早已等候多时。
两人一同围拢在摇篮边,烛光轻柔地洒下,映照出摇篮中那小得可怜的一团。
襁褓中的婴儿身着嫩黄色绣小花棉袄,棉布柔软,却难掩她的孱弱。
因怕受风,她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藏着对世界无尽的好奇。
尚未满月的她,浑身皮肤红红的,皱巴巴的。陶镜杨俯下身,将眼睛凑近了些,想要瞧得更真切。
她微微皱眉,犹豫片刻后,终是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那棉袄,轻声呢喃,
“她一出生便没了爹娘,现下竟连个能给她取名字的人也没有,当真可怜。”又轻轻叹一口气,“唉。”
小儿仿若听懂了一般,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两人。
眼神深邃得如同桌上那盘葡萄,澄澈中透着几分懵懂。
李承泽见状,也跟着往摇篮边凑了凑,肩膀轻轻抵着陶镜杨,目光锁在婴儿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瞧,她这般小却好似什么都懂,已经会看人了。”
果不其然,婴儿的视线一刻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游移,那小小的脑袋微微晃动,感情真是像在思考什么似的。
陶镜杨伏在摇篮边上,须臾冒出一句,“你妹妹长得......”
后半句迟迟未出,李承泽还当她要说出什么粉雕玉砌之类的夸赞之词时,听陶镜杨继续道,“像......刚出生的小猴儿。”
“......”李承泽陷入了沉思。
“对了,像金丝猴。”陶镜杨仿若未觉,兀自在那儿补充。
李承泽嘴角微微抽搐,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此言...有理...”
脑海中浮现出小弟李承平刚出生时的模样,好像也长这样。
小孩儿的cpu不大,装不下太多东西。
这才好奇地瞅了几眼这纷繁新奇的世界,眼睛里的光芒便开始黯淡。
紧接着,她小嘴一张,打出一个哈欠。
小嘴咧成小半圆,如同春日里蝴蝶扇动翅膀般的睫毛缓缓阖上。
一旁的陶镜杨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地面,让摇椅慢悠悠地前后晃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她微微倾身向前,脑袋凑近摇篮仔细观察着熟睡的婴儿,同时用气音说道,“你妹妹安静得有些出奇,从出生到现在连哭闹都没有一声,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说这话时,分不清她是担忧多一些,还是调侃多一些。
李承泽原本都移到了窗边站着,此时背着手欣赏窗外的庭院景色。
听到陶镜杨的话,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向陶镜杨的动作,四目相对。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悠悠说道,“这可真不好说,我们兄弟几个,虽说性格各异,但好像还真没出过特别傻的。”
顿了顿,他眼珠子一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接着道,“若这小妹真傻了,那取名这等大事,可得劳烦阿杨你了。”
一边说,一边微微欠身,作势拱手。
“我?”陶镜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为何?”
李承泽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解释,“贵人取名添贵气,往后她要是长大成人顶着你取的名字,别人一听就知道背后定有高人撑腰,保准不敢随意欺负。”
他说得头头是道,就差没在脸上写“我在逗你玩”五个字。
陶镜杨一听也有些道理,回过头,目光再次聚焦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个“昭”字。
李承泽一听,当即念念有词:“李承昭...这「昭」字寓意是好,不过......”他话锋一转,欲言又止。
就是有点太好了,他原还想把这个字用到自己孩子身上。
虽然他俩现在连亲都还没成...
“不过什么?”陶镜杨耳朵尖,一下就听出他的犹豫,“难道你觉得她不配用昭字?”
李承泽察觉到气氛不对,赶忙正襟危坐,“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他嘴上服软不辩解,带有几分讨好和揶揄。
“哼!”陶镜杨一声冷哼,扭过头去,冲着外头候着的奶娘摆了摆手。
奶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这才起身,对李承泽没好气地说,“走吧,呆在这里干嘛,你会看孩子啊。”
“走走。”李承泽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后。
夕阳西下,天边被染得一片橙红。
暖烘烘的热风轻拂,裹挟着庭院里花草的香气。
两人顺着石板路渐行渐远,依稀随风飘来几句交谈声。
“阿杨,李承平上回因为抱月楼之事挨了他母亲的打,现在瞧见我跟见了瘟神一样,老远就绕道走。”
李承泽走路时顺手摘了一朵小花,藏在袖口里,准备在下一句话时送给她。
陶镜杨嘴角微微上扬,“他呀,那是装单纯呢。”
李承泽听了眉毛一挑,“装的?不会吧,他还那么小。”
陶镜杨斜睨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可真天真」,嘴里不紧不慢地回道,“小就不会装啦?想想你自己就知道他什么样儿了。”
说完,还小声嘀咕一句:“什么皇家......生得一窝狡猾狐狸。”
这话虽说声音不大,可李承泽耳朵灵,一字不漏地给听了去。
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微微凑近些,压低声音说,“谁说都是狐狸的。”
李承泽悄然拿出袖口中的小花,顺势就别在了她耳后
“不是狐狸是什么?”陶镜杨下意识回答,而后摸了摸自己耳侧突然出现的花朵。
“是人。”李承泽一本正经地说出答案。
“嗯。”陶镜杨浑身一个哆嗦,撇了撇嘴,“哈哈,好冷的笑话,比五竹带回来的冰冻种子们还要冷。”
夕光渐落,两人的身影映在地上越拉越长。
“试验田里的种子都播下去了。”陶镜杨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说道。
“过不了多久就能发新芽了。”李承泽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他也期待那能增产最少一倍的新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