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来晚了,这马二狗多半被灭口,好敏锐果决的做派,不愧是翟将军,出手狠辣。”
程峻不甘心的走进那堆废墟,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但废墟破旧程度,距离被烧至少有两年,也就是,大约在两年前,这个马二狗就被灭口了。
两年前?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两年多差不多三年前,他求职无门,碰到叶小七,然后就进了翟府,接着进翟军军营,再接着,翟军开始出现接二连三的问题,到最后翟府大厦倾覆。
马二狗也就是死在那段时间里,这绝不是巧合。
“谁啊?大半夜跑来搅老子美梦!?”
废墟深处传出一男人半睡半醒的嘟囔声。
怎的废墟里住着人?
龚浩“刷”的打了火折子,点亮手里的火把,往深处照去。
一蓬头垢面的老乞丐从半截断墙里探出脑袋,眯瞪着眼:“照啥子照?没见过要饭的?”
龚浩跟程峻对视一眼,忍着老乞丐身上的恶臭,走近几步,屏住呼吸,低声问道:“这位老伯,我们是来寻人的。”
那老乞丐不耐烦的睨着龚浩:“寻人?寻啥人?来这种地方只能寻鬼,没人!”
龚浩耐着性子继续问话:“原先住的这户人家,哪去了?”
老乞丐靠在稻草堆上,半躺着,也不理会龚浩,自顾自往胳肢窝里挠吧挠吧,掏出几根黏糊糊的腋毛,放在鼻头上闻了闻,嫌弃的将那撮腋毛弹飞出去:“他奶奶的,半年没洗澡,臭死老子!”
龚浩闻言,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约莫二两重,隔着一小段距离,往那乞丐怀里一丢:“这银子,够老伯您买点吃的,还能去大澡堂搓个热水澡……”
龚浩只敢用丢的,不敢伸手递过去,他怕碰到老乞丐那脏污黑长的手指甲。
老乞丐从怀中捡起那枚碎银,放在嘴边啃了一口,硬度合适,他满意的将碎银在衣服上擦两下,放进怀里。这才抬头正经看人:
“你们想知道个啥?我可把丑话放前头,说不准的,不能把银子收回去!”
老乞丐一张嘴,一股死老鼠味,龚浩忍不住脑袋后仰,拉开距离问话:“这是自然。那……这户人家……”
老乞丐一摆手:“死了!”
“全死了?”
“他娘的,不全死,这地儿轮得到老子住?”
老乞丐一说出口,程峻心里那点期待落空,说不出的沮丧。
龚浩却还在问:“他们可留下什么东西?”
“留啊,”老乞丐拉开嗓门:“留好大一座金山,全被老子霍霍干净了,这话你信么?”
龚浩还是笑眯眯的:“那……他们从前可还有别的住处?比如说老家在何处?”
老乞丐“呼”的坐起来:“啥?那点碎银,您这是想跟老子唠嗑三天三夜?老子又不是他家孙儿子,哪知道他哪门子老家新家?……老子就知道这破地方横死了人,没人跟我抢,能睡个安稳觉……怎的?眼热?要不要给您老腾个窝?……他奶奶的,滚滚滚!老子要睡觉……”
龚浩依然面不改色,从怀里取出装银子的小布袋,掏出一把碎银,同时斜了那乞丐一眼,发现那乞丐压根就没睡,只假装眯着,却从眼缝里打量着龚浩手上那包碎银。
龚浩笑笑,干脆把碎银装回去,连着里头剩下的,一起绑了个结实,整包碎银,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干脆利索的丢到老乞丐跟前。
那老乞丐眼疾手快,立马扑腾起来接住,乐呵得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他把整袋碎银往怀里一揣,干脆爬起来,讨好的凑近龚浩,害得龚浩往后退了两步,那老乞丐也不在乎,只贼兮兮说道:“这位大人很有眼光,知道老子心里有货……嘿嘿,您可问对人了……嘿嘿……”
龚浩真怕那老乞丐会扑上来,抱住他一起蹲墙根拉家常,他赶紧连连摆手劝道:“老伯,您站那说话就成,那距离,我听得见,您说……”
那老乞丐见状,大大咧咧往旁边的断墙一屁股坐下去,翘起二郎腿:“老子同你讲,这事可邪门得很,老子打小就在这地儿混,别说人了,地上爬的蟑螂,天上飞的苍蝇,那都跟老子熟……
要说这户主马二狗,也是该死,他就是个汤猪佬,却听说跟那翟府有拐了百八十个弯的狗头亲戚。嘿!您别说,挺有用,三不五时的,他能从翟府那弄点银子花,生活过得挺滋润……只可惜,不知为何,得罪了道上的人……死得那个惨哦……啧啧啧……
唉!大概是祖坟不好,巴结上翟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守不住……嘿嘿……没错儿,准是那祖坟葬在南疆那极阴之地,犯了恶煞,听说那地儿,往下挖三米深,泥土都是红的,那都是人血给染的……啧啧啧,当年啊,尸体叠得跟山似的……惨啊……”
程峻浑身一震,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那老乞丐油腻的衣领,眼神能吃人:“说!他们家祖坟在哪?老家在哪?”
那老乞丐一哆嗦,说话结结巴巴:“淮扬……没错,就……就淮扬,他们,是……是南疆淮扬人。”
“说清楚点!”程峻目眦欲裂。
“老子……哦不……我也是听他家那肥婆子喝多了烧酒说漏嘴的,不知对不对……听说,是当年淮扬安府的下人,跟他们安府,有那么点星沫子亲戚……后来,后来,跟了翟府,哦不,说是投靠翟府、大义灭亲……才……躲过那场屠杀……”
程峻手上一松,老乞丐“噗通”摔在地上,被程峻一脸杀气吓到,连连叩头:“大人饶命,我可不敢说胡话,这真是从他们家婆子嘴里听来的,您别杀我……对了,银子!……银子还您,我不要了,您饶了我吧!”
老乞丐见程峻两眼呆滞,良久不应答,以为他答应了,便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那袋碎银,小心放在程峻脚下,哆哆嗦嗦跪着退后,想从后头溜走。
“站住!”
龚浩喝住那老乞丐。
老乞丐一哆嗦,再次磕头磕得跟鸡啄米一般:“官家饶命!大爷饶命!大人饶命……”
龚浩脚下一踢,把那袋碎银踢到老乞丐跟前:“拿钱走人,你说的这些事,别跟第二个人提起,就当没见过我们,否则揭了你的皮!听到没有?”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老乞丐连滚带爬,隐在夜色里。
龚浩回头,看程峻一脸痛苦,他不敢说话,只吹灭了火把,默默陪着,两人木雕一般站在黑夜里。
半个时辰过去,只听得程峻轻叹一声:“走吧。回府准备准备,明日启程,走一趟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