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带。”
萧元驰道,“何以突然问这个?”
殷皎皎站在一步之外,声音虚虚飘飘。
“王爷,山河大弓除了你,还有人能拉开吗?或者说……世间只一把山河大弓吗?”
“目前为止,此弓只有我能拉开,至于世间会不会还有另一把……”萧元驰迈过那一步,“与你何干?”
殷皎皎仍是看着他,像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萧元驰,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日后我也如顾雪芝那般惹你不快,你会不会……杀了我?”
“……如她那般?如她谋杀亲夫,还是如她祸害忠良?”
殷皎皎眼神闪烁了两下,道:“不论哪种,总之就是我碍了你的事,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天下也罢,杀了我是个好选择,那你会不会亲手,杀了我?”
寺外没有灯火,只有马车四角的小风灯给出一点明亮,风一吹,影影绰绰,宛如飘忽不定的人心。
萧元驰默了片刻,忽地抬手抚上她的脸。
“你希望我如何做?”
“我……我在问你。”殷皎皎鼓起脸,有些急,“不许顾左右而言他!”
萧元驰有一千种说法可以应付她的疑问,但他莫名觉得,此刻,若是再用话术搪塞,他与她便会再一次错过。
再一次?为什么是再一次?
萧元驰不明白,但……心底的冲动实在难以克制。
他道:“杀了你,我做不到。”
殷皎皎的睫毛猛地一颤。
“你说真的?不论我的存在有多令你头疼多令你麻烦,譬如”
“没有譬如,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萧元驰沉声道,“我会跟你一起死,但我杀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
萧元驰迟疑了,他们离的太近,殷皎皎看清了他眼中那些一闪即逝的情愫,很复杂很浓郁,但并不是憎恨和不耐,殷皎皎不由呼吸急促,她迫切想听到一个可能性很大的答案。
“王爷!车马都备好了!”
苏正清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僵持,萧元驰从某种失神中猛然清醒,殷皎皎眼见他又恢复到往常那副淡漠样子。
她气道:“苏正清!”
苏正清小跑而上,非常积极。
“王妃您吩咐。”
萧元驰一把拉过王妃的手腕,道:“王妃没有吩咐,王妃要回东都了。”
送殷皎皎回东都的车马是一架黑漆黑顶镶有硬皮的小车,只一眼,殷皎皎便认了出来,不论榫卯的衔接还是用料,都不是寻常马车的配置,王府有一辆,据闻是个江湖里造机关的高手送给萧元驰的生辰礼,说是既能挡刀枪又耐火焚,厉害得不得了,但此番上任并未带来,不知萧元驰又是从哪里找来的一辆相似的。
她被他一气儿拉至车前。
“不许再乱跑,每日行到驿站便来信一封报平安,若我收不到信,便记一笔,到时再见有你好看。”
“……信寄往何处?”
“交给苏正清,他会办好,你的侍女秋茗,我会派人送到下一个驿站等你。”萧元驰捏着她的掌心,“回了东都,暂时莫要归家,殷家人尤其是你堂姐登门来请也不要多说”
殷皎皎垂着头听他絮叨,不发一言,萧元驰说着说着便停了。
“哑巴了?”
殷皎皎抿唇:“和谛戎的那场仗马上就要开打了是吗?”
“是。”
“出征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
殷皎皎不意外他的沉默,她继续道:“不说也罢,那你听我说,出征从一开始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你真正的出征时间便是两日之后的现在,你利用这空出来的两日搭了个大戏台,把我们所有人都送上去唱一出,而你隐身幕后,直到今晚才跳出来收网,扫除所有隐忧,是吗?”
“……是。”萧元驰不觉手上使力,“你生气了?”
殷皎皎没回答,表情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她罕见的冷静。
“萧元驰,我没听你的话选择出营你料到了吗?”
“……”
殷皎皎望着那握着她腕子的手,突然发现,萧元驰也没她以为的那么难懂,他会因她而紧张,他的紧张体现在他发青的指节上,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为何她以前看不出?
“若是料到了或者知道了,你担心过我为何与他离开吗?你不露声色任顾雪芝设局,又不露声色看我违反你的命令,前者你是为了瓮中捉鳖,后者呢?你如今放我走,不捉鳖了吗?”
几个问题一连串抛出,殷皎皎主动往前迈了一步,萧元驰没退,他也没得退,背后就是那辆黑漆马车,再无犹豫的空间。
女人眼里闪着咄咄逼人的光,叫萧元驰移不开眼。
他淡淡道:“不解释清楚你就不肯走吗?”
殷皎皎胸脯一挺,肆意极了。
“不走。”
以前也是如此,他赴宴,她在,他赏花,她也在,他去打醮,她翻墙也要跟进来,一个姑娘家仰慕男子仰慕的如此胆大,实在少见,哪怕明明白白告诉她,殷姑娘,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莫要再做无用功。
她只失落了须臾,便重新笑起。
“你不想便不想吧,但王爷,你可管不得我想不想。”
那日天气晴好,日光洒在她俏丽的鼻头上,肆意又张扬,倒显得日光也不比她明媚了。
萧元驰默了片刻,猛然揽住她的腰肢往上一提,轻松将人提上了马车。
殷皎皎一慌,以为他要强送她走,她忙抓住他的手臂道:“萧元驰,你不讲道理!”
萧元驰睇了一眼手臂,随即一撑,跟着上了马车。
“你不走,我押你走。”
“你押到哪里我就从哪里返回!”
“好啊,我便将你一直押回东都,将士也好,战局也罢,什么都不管了,如何?”
萧元驰说着话手上不停,一路将她抱进了车中放下,然后道,“苏正清,启程!”
马车不多时便动了,几匹油光水滑的黑鬃马撒开四蹄跑的很欢,看样子是当真要押她回去的样子。
殷皎皎没想到萧元驰还能这么干,她霎时没了主意。
“你,你会被降罪的!”
她说着踹出一腿,可对方四两拨千斤,膝盖一顶,就势将她压上了塌。
“是啊,定是死罪,不过,你是始作俑者,我是被祸水迷惑的不孝叛臣,有皎皎陪我,下了黄泉不孤单。”
“啊?”殷皎皎结巴道,“你你你你,你这也太无赖了吧!”
萧元驰被她逗笑,笑声清朗,震的殷皎皎耳廓发痒,仿佛她是什么大笑话似的。
“殷皎皎。”他在她耳畔轻声道,“不走想去哪里?陪我同生死共患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