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显待那掌柜的离开后,对着木清欢挑了挑眉,想到当年的事,忍不住拍案大笑起来。
“嗨!那年青阳大旱。我奉旨来督办祈雨祭典,按《周礼》要寻百年灵龟。结果下边的人一通忙活,还真在城隍庙逮着只瘸腿的老王八。”
楚念旬嘴角微动:“王八与龟都分不清?”
太常寺应当没这么多酒囊饭袋吧......
“后来我一问,才知道那是此地的前任知府提前知晓了我要来,特意将自己后院荷池中养着的王八放了生,特地等我去捉。”
“后来呢?”
“后来那自然是成了祭品啊!”
刘显掀开汤盅,异香混着酒气扑面,闻着让人食欲大开。
“不过本官仁义,特意留了一窝王八蛋给知府养老,没想到三年竟长了这般大!”
木清欢手持着那嵌了试毒石的青石箸子探入汤中。幽幽道:“茯苓、当归、枸杞......这掌柜的倒是舍得下本,佐料皆是大补之物。”
想到方才刘显说的那个故事,她又忽然轻笑,“只是灵龟既瘸,这汤怕是要补成跛脚神仙?”
“哎呀好吃就成!快试试!”
刘显先端了一盅推到木清欢面前,自己便忍不住拿着勺子嘬了一口高汤。
十二道佳肴渐次铺开,刘显的青玉箸尖点在鲈鱼脍上:“这道「金齑玉脍」,需取松江鲈第三片腹肉......”
他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了一片鱼肉,那薄如蝉翼的鱼片对着琉璃灯,竟能映出窗外的星月。
楚念旬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的菜,摇头失笑:“你倒是阔绰!这般大张旗鼓的,外头的探子都不需下功夫便能查到咱们在何处。”
刘显颇不在意,“查就查呗!本官用自己的银子宴请有人,他齐王能耐我何?”
他用箸子夹起鱼片就要往嘴里送,可在吃了一片后,胳膊却被木清欢用银勺挡住。
“茱萸酱配着刘大人每日服的护元丹,你可是想要回京路上七窍生烟?”
她鼻尖微动,又辩了辩这菜里的调料:“白芷、柴胡、黄芩......这酱里至少混了八味辛香,与那丹药的配方正好相冲。若是为了这一时的口腹之欲白白废了我一瓶子药丸,往后可再没有了!”
刘显正嚼得腮帮子鼓鼓的,闻言立马放下了筷子。
“我不过就是尝个鲜嘛......”
木清欢微微一笑,对刘显这「谨遵医嘱」的模样相当满意。
“鲜字带鱼,你短时间内可碰不得河鲜,浅尝辄止为妙。待回到西京,这一瓶子药也该吃完了,便劳烦大人再忍上个把月吧。”
她看了看自己手边上的一盘菜,将那餐盘往刘显跟前推了推。
“沙葱活血,驼峰燥热,这道菜倒是中和得宜。”
刘显抚掌一笑,夸赞道:“弟妹眼睛毒,竟认得这驼峰?”
他笑嘻嘻地夹了一块直接丢进嘴里大嚼,囫囵道:“取骆驼单峰最嫩的三角肉,先以沙葱汁浸透,再裹河套小麦烘烤。这驼峰可是用冰匣从阴山快马运来,用来炙烤最是美味!楚贤弟......”
刘显正想要鼓动楚念旬多吃些,可脑海里却闪过原先韩律曾对他说起,楚念旬领着精兵雪夜突围之时,还生啖过骆驼血,便顿时不敢再说下去了。
正当刘显沉默之时,面前忽然被木清欢摆上了一个小小的竹筒。
“这是酒?”
他好奇地扒开盖子闻了闻,却觉得好似清水一般无色无味,顿时疑惑。
木清欢摇了摇头:“大人近日调理虚火,这菜需配竹沥水。”
刘显的手顿了顿,仰着脖子一口饮尽了那鲜竹沥,眼睛频频瞟向那盘子鱼,口中直叹气:“我这舌头,倒是被弟妹管束得比御史台还要严格......”
他只得将注意力放在其余菜式上,见倒是还有不少自己爱吃的,也不再纠结于那鲜嫩的鲈鱼。
“糟鹅掌须得绍兴女儿红糟足七日,蟹粉狮子头要三肥七瘦......这馆子倒是有几个这远近难寻的好厨子。你们尽管敞开了吃!今日我做东......”
刘显话还未说完,突然听得窗外楼下传来鸣锣之声。
三人夹菜的动作顿时听了下来,皆面面相觑。
——鸣锣开道,在青阳府城,也便只有知府出行才能有此声势。
果不其然,没过多时,他们便听得官靴重重踏在木头台阶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下了他们的雅间门外。
“青阳知府王守仁,求见太常寺卿刘大人!”
王知府带着些老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雅间里的三人霎时间就没了胃口。
“进吧。”
雅间木门吱呀一声响,身着云雁补子的四品知府躬身走了进来,圆领袍的褶皱里还沾着车马尘,像是匆匆赶来。
王守仁在屏风外整了整乌纱,便绕步走了出来,对着刘显叉手行了个全礼:“下官青阳知府王守仁,拜见刘大人。”
刘显慢悠悠抿了口茶:“王知府倒是消息灵通。”
王守仁满脸堆笑,眼角褶子都能夹死蚊子。
“大人说笑了......是下官来迟,招待不周,还望大人莫怪!”
“嗯......”
刘显依旧自顾自地喝着茶,站在一旁的王知府余光虽瞥见这雅间之中还有旁人,可钦差大人没有开口,他也不敢贸然抬头打量。
刘显有些不高兴,可碍于官场礼仪,却又不能随意对着王守仁撒脾气,只得淡淡摆了摆手,就想要将人打发走。
“行了行了!本官回京路过青阳府城,只待一日,明日便走了。见也见过了,你便退下吧!”
可刘显话说完后,等了一会儿,却也不见王守仁那肥大的身躯挪动半分,依旧杵在边上。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王守仁,却见他的目光正似有似无地落在木清欢的身上,面上端着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
“你还有何事?今儿的饭可没你的份......”
刘显淡淡道,便见王守仁赶忙摆手,笑着答道:“大人哪里话......下官不敢扰了大人宴客,只是......”
他斟酌着开口,便听见刘显将银勺往碗里一丢,发出一声清脆如磬的声响。
“有话就说。等你一句话等得这满桌子的菜都要凉了!”
王守仁一个激灵,赶忙朝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大人恕罪。是下官听闻,大人携神医入青阳府,恰好小女月余不思饮食,便想斗胆请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