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欢将那誊抄的纸张叠好,直接伸手塞进楚念旬胸口的衣襟内,被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手,牵着往前走。
瞥见身旁刘显那打趣的眼神,木清欢努力稳住心态,不叫脸一下就红起来,赶忙继续他们方才的那个话题。
“赤龙筋有解热毒的功效,可却也并未神药。若是平日里,用寻常的黄连一类药材也能替代。”
她停下想了想,这才道:“既无价格的优势,又能轻易寻到替代品,这很难不让人往旁的方面怀疑。”
楚念旬暗中捏了捏木清欢的手,挠得她手心都痒痒的。
“商队七次出入青阳府,次次文书都批得干净。赤龙筋从二十斤加到八十斤,硫磺硝石倒是越夹越多。”
楚念旬说着,突然话锋一转:“王守仁若是真的有心勾结,又何必留下这般扎眼的画押?”
刘显听得越来越迷糊,又想到那夹带之物,忍不住皱眉道:“这些硫磺分量,够开三个火药坊了。他们总不会要在青阳府开爆竹作坊吧?”
“硫磺配赤龙筋,可做火疮膏。但八十斤赤龙筋够五千人用上个三两日了。”
木清欢心中快速计算着,又将方才看见的那些数字暗暗相加,突然惊得握紧楚念旬的手,急急问道:“当年给你下热毒的可是肖东篱?”
“是。”
楚念旬半分含糊都没有地点了点头,等着她的下文,便见木清欢登时想到了什么似的,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你原先失明的左眼附近并无任何刀伤,说明这热毒是靠将药粉泼撒出去使人中招的。如此一来,下毒的人便难免同样被波及。若这文牒上誊抄无误,这些药材应当都是配一种药膏所用,且足够五千余人用上好一段时日。你说,齐王会不会是在屯兵以备战时,且打算故技重施?!”
楚念旬眸色渐暗,可刘显却只觉得头大。
他一拍大腿,怒道:“这王守仁手中既有这般多的漠北商队带来的药材,那咱们将他拿了,直接逼问不就得了?还费甚脑子在这猜来猜去?”
楚念旬这才转头看了刘显一眼,却道:“王守仁未必知情,只怕打断了他的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木清欢对此也颇为赞同,接着楚念旬的话继续说着:“赤龙筋在漠北是寻常药材,但是在中原的医馆却常年短缺,倒也算得上是稀罕物。若是商队以「孝敬父母官」为由进献,权当是买路钱,倒也算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刘显听后顿时嗤之以鼻,“切!这冤大头精明半辈子,没想到却偏偏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商队拿着来路不明的银子上下打点,王守仁白得了这么多药材。给弟妹之时还说什么让神医拿去悬壶济世。这家伙还当自己在体恤民情呢!”
“官场商场,不过都是生意。区别在于官老爷收礼叫「人情往来」,商贾行贿叫「破坏纲常」。”
刘显听了木清欢这话却依旧有些恼:“虽是这个理儿......可这王守仁未必也太没脑子了?我听闻这些珍稀药材最忌讳的便是硫熏。怪不得那老头儿舍得整箱整箱地送,敢情都是些加了料腌入味的啊?”
木清欢笑了笑,揶揄地看了愤愤的刘显一眼。
“从漠北幽州到青阳府,若是走陆路,少说也要月余,药草受潮是常事。用硫磺防蛀虽说不合规,却也是行业里默许的。依我看,他是压根就没察觉这些药材中还被夹带了旁的东西,若是不然,这不是上赶着将把柄往外送么?”
“合着他们商队这是拿着王守仁当筛子,脏的净的都往里倒啊!”
楚念旬看着不远处的八仙楼,点了点头,“所以,咱们若想从王守仁这儿找寻线索,此路应当行不通了。”
刘显瘪了瘪嘴,似是大失所望的样子。
“原本还想着将他扭送来好生审问一番呢......那咱们眼下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由着他们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耍这些......”
刘显的话还未说完,三人就已然走到了八仙楼门口。
这会儿都已经是凌晨了,可那掌柜的却始终不敢关门,亲自站在店外头的石阶上等待着。
见刘显一行人晃晃悠悠地从街道上返回,赶忙笑着迎上去:“大人,雅间的那几个大木箱,可要着人送去客栈?”
刘显伸手在腰间的荷包里摸了半晌,转头抛了块碎银子给跟在这掌柜的身后那哈欠连天的小二。
“劳烦小哥套个车,剩下的买酒喝。”
这小二顿时就精神了,攥着银子点头如捣蒜:“好嘞!这就给您套最稳当的青骡车!”
他一边说着就蹿向了八仙楼的后院,布鞋的鞋底在青石板上踏出吧嗒吧嗒的声响,这健步如飞的架势已然半分睡意都瞧不出来。
骡车的速度比三人步行返回客栈快了不少,当刘显等人一路又顺着大街晃荡回打尖住店的驿馆之时,只瞧见了搁在院中的几个木箱,方才那小二与骡车早就不见了踪影。
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叮咚作响,刘显拎着方才那掌柜的热情赠送的一油纸包的蟹壳黄跨步进了堂中,便眼尖地瞥见驿馆大堂的角落里正坐着个人。
这会儿除了个守夜的小二,堂中已经都没有来往的客商了,因此陈重威犹是挑了个最黑暗的角落,也还是被他们一眼就看了个正着。
楚念旬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陈重威面前桌上摆着的那壶茶,杯盏里的茶水早已凉透——显然陈重威是在此等候他们多时了。
三人对视一眼,面色突然就凝重了起来。
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