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安庆帝的许可之后,傅明若便将江州遇到哑婆的始末一一道出。
此中情节之跌宕起伏,哑婆之隐忍坚强,简直比戏台上的折子戏还吸引人。
众人一时之间听得入迷,直到傅明若抬高声音道:“陛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陛下裁夺。”
刘崇礼仍然强装镇定。
他没想到原来十五年前竟然还有漏网之鱼,并且这条鱼能够隐忍十五年,未露一丝行藏,只待今日致命一击。
但是,他不甘心。
他还没有败,怎么能败在这样一个黄毛丫头的手里。
一想到这里,刘崇礼顿时涕泗横流,他哑着嗓子说道:“请陛下明鉴啊。此案先帝早已裁定,老臣忠君之心天地可证。”
“老臣自青年入仕已三十余载,朝乾夕惕,不敢有一日懈怠。不求建功立业,只求对得起先帝和陛下的信任。”
他一番动之以情的狡辩,触动了不少老臣的心,甚至还搬出了先帝当挡箭牌。
一时之间,群臣都有些动摇。就连安庆帝都有些出神,不知是否在追忆先祖往昔。
刘崇礼的党羽见状,内心一喜,纷纷出言维护自家主子。
“陛下,不可寒了老臣之心啊。刘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陛下,傅明若翻出先帝裁夺的旧案,是不是在质疑先帝的圣明?这可是大不敬!”
听着那些人的砌词狡辩,傅明若的内心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些庸臣高居庙堂,只想着为了自己攫取利益。
即使她将所有证据,所有当事者的苦难都摆在了他们面前,他们也只会装聋作哑,口口声声喊着忠心的口号。
傅明若没有理会那些针对她的言语,而是对着安庆帝请示:“陛下,王书意正在殿外等候。既然刘相对于当年之事避而不谈,不如请当事人前来对质。”
看着安庆帝和众臣有些迷茫的神情,傅明若解释道:“王书意正是哑婆本来的姓名。微臣以为,此等有勇有谋的奇女子,应当传名天下。”
还未等安庆帝开口,帘后的伏皇后今日第一次出声:“既然刘相问心无愧,不如就宣召王书意入殿,看看是不是冤了刘相!”
得到传召的王书意迈着蹒跚但坚定的步伐踏入金銮殿。
连日的舟车劳顿并没有让她显得委顿,从前因劳作而佝偻着的脊背,也勉强挺直了一些。
她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诚惶诚恐,或是悲愤欲绝的神情,相反,她很是平静。
有些年轻的臣子,看到王书意被火燎伤的狰狞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显然,眼前的所看到的一切,远比听故事给大家带来的冲击要大。
“刘相,如今人证与物证都齐全了。你有什么想对质的,尽管开口。”伏皇后饱含深意地说,“也免得大家心生疑虑,以为是本宫要对付你刘崇礼。”
刘崇礼看到王书意的模样,从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番。他依稀记得,从前的江州知府是有一个姓王的夫人。
他正盘算着如何脱罪,听到伏皇后对他的讽刺,连忙口称不敢。
看来,伏皇后是一心要置他于死地了。
“王书意说:不知道刘相这几年的痛风好了没有。”
“当年,还是夫君跋涉各地,替刘相找来了良方。不知道现在你还在用那个药方吗?”
傅明若一边分辨着王书意的手势来陈述内容,一边注视着强装镇定的刘崇礼。
她倒想看看,这个人会不会有一丝愧悔。
闻言,刘崇礼果真面色一变。尽管他慌忙掩饰住了,但还是被不少细心的人看在眼中。
刘崇礼患有痛风之症的事,只有皇帝和他极亲近的心腹才知。
王书意此言,显然是证实了两人确实是多年的旧识。
看着刘崇礼额头冒出冷汗,竭力想办法为自己开脱的丑陋模样,傅明若紧接着冷声说道。
“先帝圣明,自是毋庸置疑。但再贤名的君主,有时也难以分辨来自最信任的人的蒙蔽。刘崇礼,先帝诚心待你,你却阳奉阴违,以满足一己私欲。岂不是辜负了先帝,陷先帝于不义。”
观察到众人不断变幻的神色,傅明若顿了顿接着说:“你说你为国为民,一片忠心。你可知因你贪墨河防的银两,致使黎水的堤坝坍塌。若不是王书意及时献上账簿,让我们发现了其中危险,只怕清远县的数千乡民都要无家可归,数百顷良田都要颗粒无收。这就是你的忠良之心吗!”
傅明若掷地有声的语句,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账簿上的数字轻飘飘的没有实感,但背后却是一条条沉甸甸的性命。
众人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再也无人敢出声为刘崇礼辩解。
刘崇礼见大势已去,却困兽犹斗:“哈哈哈!我竟不知何时这个朝堂上,是由女人来说话的!”
“傅明若,你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来对我指指点点。我知道了,是我,挡了帘后那个人的路。”
“陛下啊,老臣不能再为你分忧了。只是伏璇玑狼子野心,妄图操纵朝堂,今日可见一斑。”
他有些疯狂地环视着周围的重臣,手指一个个点过去:“今日是我,明日是你,后日是你,你们这些挡了路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刘崇礼的话让在场的群臣们脸色大变。
原来傅明若是个女子,看来帝后和重臣们都知道,只是并未声张。
他们的目光在傅明若和帘后的那道身影之间来回移动,不由得变得微妙起来。
若傅明若是个男子,还可赞一句有勇有谋,但她是个女子。
她隐藏身份混入朝堂,焉知不是帘后那人的爪牙伸得更长了。
这个朝堂上,有一个牝鸡司晨的伏璇玑,已经足够了。
想到这里,御史中丞连忙上前进言:“陛下,傅明若隐瞒身份,罪同欺君,不可轻恕!”
纵然刘相今日失势,焉知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这个傅明若,绝对不能留下。
群臣们纷纷应声附和。
安庆帝坐在高处,俯视着朝堂中的众生相,神色莫测。
他从很久之前,就未发一言,静静看着朝堂众人的一言一行。
良久之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丞相刘崇礼之案,案情复杂,着三司会审。刘崇礼暂且卸下丞相之职,禁足于府内待罪。”
刘崇礼闻言,一脸颓然地笑了笑,看上去好像又苍老了十几岁。
他在这个朝堂上屹立不倒,风风雨雨经历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被雁啄了眼。
不过,他还没有输。
从安庆帝并没有当场定罪的态度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线生机。
安庆帝看了一眼帘后,继续说道:“罪人傅明若女扮男装,扰乱科举,欺蒙君上,着押入大牢,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