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章 雪山上的光
二月末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料峭寒意,仿佛一层薄纱轻轻地笼罩着整个城市。白妙缩了缩脖子,将身上那件驼色羊绒大衣裹得更紧了些,脚下踏着满地如碎金般闪耀的晨光,缓缓地朝着“云起书斋”走去。
当她伸手轻轻推开那扇透明的玻璃门时,一股熟悉而迷人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浓郁的咖啡香气与淡淡的油墨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让人感到既温馨又宁静。
白妙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朝着角落里那个属于她的老位置望去。只见那里摆放着一张胡桃木制成的书桌,桌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反射出微弱的光芒。而在桌子上方,一盏古老的青铜台灯正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照亮了这片小小的角落。
此时,一个身影正忙碌地在桌前移动着。仔细一看,原来是明趣。他专注地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胡桃木桌面上残留的咖啡渍,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轻柔、细致,生怕会破坏这份宁静和美好。
“今天要画第四章的雪山场景对吧?”明趣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过身来,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温暖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身上,使得他脸上原本就温和的笑容显得愈发地柔情似水。只见他那双修长而灵活的手指间,竟然还沾染着一些清洁剂所产生的细腻泡沫,这些小小的泡沫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点点繁星般迷人。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桌前,轻轻地将手中的帆布包放在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保温壶。这个保温壶通体洁白如雪,表面光滑如镜,在它的盖子上镶嵌着一颗小巧玲珑的蓝色宝石,散发着淡淡的幽光。随着明趣轻轻拧开壶盖,一股热气瞬间升腾而起,在空中弥漫开来,带来一阵令人陶醉的香气。
紧接着,他又拿出一只精美的青瓷杯,这只杯子的杯沿处已经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那些水珠像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沿着杯壁缓缓滑落而下,滴落在铺在桌上的那张旧报纸上。每一滴水珠落下后都会迅速晕染开来,形成一个个淡墨色的圆斑,就如同水墨画中的笔触一般自然而美妙。
白妙微微颤抖地伸出手,缓缓地朝着那皮质画夹靠近。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画夹边缘时,动作突然停滞了一下,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凝固。
那些被揉皱得不成样子的草稿纸安静地躺在画夹的夹层里,随着她手指的轻轻拨动,发出细微而又清晰的窸窣声。这声音在寂静的画室中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深夜里悄然飘落的雪花。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三天前那个同样宁静的下午。当时,明趣就如现在的她一般,静静地站立在画室的正中央。满地都是凌乱不堪、随意丢弃的画稿,它们有的已经被踩得面目全非,有的则依旧保留着最初的模样。
就在这片狼藉之中,明趣高高举起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播放着一段雪山的延时摄影。他用轻柔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你看,雪粒在阳光里会变成钻石粉末。”那一刻,他身上那件洁白的衬衫上还沾染着从她调色盘里不小心溅出的群青颜料,宛如夜空中点点散落的璀璨星子,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时针悄然无声地滑向深夜十一点的位置,仿佛一个蹑手蹑脚的小偷,生怕惊醒沉睡中的城市。房间内一片静谧,只有白妙面前的数位板屏幕散发着微弱而清冷的光芒,如同一面映照心灵深处的镜子,无情地暴露出她眼下那淡淡的青黑色阴影。
此时,一阵轻微的响动打破了这份宁静。只见明趣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到白妙身边,轻轻地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放置在她的肘边。那只精美的陶瓷杯子底部与木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宛如夜空中突然绽放的一朵烟花,短暂却又引人注目。
“试试这个吧。”明趣微笑着说道,同时轻轻地晃动着手中那把雕花银勺,勺子上闪烁着点点银光,就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我特意加了来自马达加斯加的香草荚哦,味道一定很棒!”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日里拂面而过的微风,带着一丝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然而,沉浸在创作世界中的白妙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切。她手中的数位笔依旧在画布上不停地舞动着,突然间,笔尖划过之处出现了一道突兀的断线,就好像是一首优美旋律中突然跳出的不和谐音符。与此同时,白妙猛地扯下戴在头上的耳机,动作之迅猛甚至带乱了她原本整齐的发梢。几缕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反复修改过无数次的雪豹瞳孔。
在白妙的眼中,那些原本应该灵动无比、充满生机的琥珀色光斑,此刻却全都变成了编辑催稿邮件里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它们一个个张牙舞爪地跳跃着,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和拖延。压力如山一般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明趣,”她突然开口说道,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沙哑得就像是被揉皱后又展开的宣纸,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不安。
听到她的话语,男人微微一怔,随后缓缓地将自己宽厚的手掌覆盖在了她那略显冰凉的手背上。他轻柔地用指腹摩挲着她虎口处因为长时间握笔而生成的硬茧,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她一些温暖和安慰。
沉默片刻之后,男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你还记得去年冬天吗?当时我们一起去了北海道观看雪祭。”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思绪已经飘回到了那个银装素裹、美如仙境的地方。
女人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件事,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见她有了回应,男人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整个城市都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街道两旁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还有各种各样精美的冰雕作品。而最吸引你的,却是那些摆在摊位上出售的狐狸面具。”说到这里,他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兴奋地跑过去,挑选了一个又一个面具,还不停地跟摊主讨价还价。最后,你买了一大堆面具回来,然后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打开了你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开始认真地描绘起这些面具来。”男人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和宠溺,仿佛眼前浮现出了女人专心画画时的模样。
“整整一个晚上,你都没有停歇过手中的画笔,直到把整本速写本都画满了才罢休。”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所以啊,不要担心自己画不出读者心中的雪原。只要你保持那份对绘画的热爱和执着,用心去感受每一处风景、每一种情感,一定能够画出令所有人都为之惊叹的作品。”
白妙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的回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那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粒子仿佛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那个难忘的日子,他们身处在札幌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寒冷的空气让她的鼻尖变得通红,但内心却是无比温暖。明趣则兴高采烈地举着相机,紧紧跟随着她奔跑,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别动!我要拍下这‘雪地里最灵动的笔触’!”
此刻,明趣轻轻地抽出手机,熟练地点开相册。屏幕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蓝光,映照出他眼底那一抹无法掩饰的温柔。只见他指着照片中的一个个面具,轻声说道:“你看,这些面具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各不相同,就好像读者们心目中的雪原一样,每个人所想象的都有着各自独特的形状和色彩。而你的使命并不是去简单地复制他们的想象,而是要用你手中的笔,为他们创造出全新的、闪耀着璀璨光芒的星光,引领他们走进一个前所未有的奇妙世界。”
春分那天,原本风和日丽、碧空如洗,但转眼间,天空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黑手猛然撕开一道口子,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大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这一片水幕之中。
白妙静静地伫立在画廊那宽大的落地窗前,目光直直地凝视着窗外。雨水疯狂地冲刷着透明的玻璃,它们在上面肆意流淌,形成一道道蜿蜒曲折、形态各异的溪流。这些溪流相互交织、缠绕,如同一条条扭动身躯的小蛇,又似一幅幅抽象派大师笔下扭曲变形的画作。
白妙紧紧地攥着手中那份已经反复修改过十七次之多的线稿,由于太过用力,她的指关节都已泛白得如同一张薄纸,几乎失去了血色。那份线稿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一幅简单的画稿,更是她无数个日夜心血的结晶。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沉寂。白妙深吸一口气,缓缓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编辑熟悉却又带着些许冷漠的声音:“很抱歉,白妙。经过我们团队的讨论和分析,这幅作品还是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需要一个更为具象化的雪山意象,读者们满心期待能够清晰地看到主峰的轮廓线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抽象色块。”编辑的话语中夹杂着丝丝电流杂音,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但每一个字都犹如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白妙的心头上。
白妙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数位笔从她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刺耳的裂响。这响声仿佛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三个月前那个特殊的日子——签约的那一天。记得当时,明趣特意在一家高档餐厅预订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洁白的桌布上,泛起点点金光。头顶上方,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些细碎的光斑如同小精灵一般,在明趣的发梢跳跃、舞动。
“你一定会画出前所未有的雪原!”明趣微笑着举起香槟杯,眼中闪烁着温暖的烛火,那光芒似乎能够穿透一切黑暗和寒冷。“还记得吗?就像你第一次带我去看极光的时候说的那样,艺术不应该只是简单地临摹现实,它更需要我们去创造各种可能性。”
此刻,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幕之中。画廊的玻璃上,突然映出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只见明趣怀抱着画板,在街角拼命狂奔。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早已被雨水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背上的帆布包也未能幸免,沉甸甸地往下坠着,里面装着的颜料罐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画廊门口时,白妙惊讶地发现,他发梢上滴落的水珠竟然在地面上溅起了一道道小小的彩虹。那彩虹虽然短暂,但却美丽得令人心动。
";看!";他掀开画板上的防水布,潮湿的颜料在画布上晕染出奇幻的纹路,";暴雨中的雪山倒影,像不像你一直在找的层次感?";
截稿日的前夜,明趣在厨房熬着南瓜浓汤。白妙的数位板在客厅发出细微的嗡鸣,她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七个小时。当他端着汤碗走进画室时,发现女孩蜷缩在藤椅里睡着了,数位笔还夹在指间,屏幕上的雪豹瞳孔里,星星点点的金粉在月光下闪烁。
明趣轻轻抽走数位笔,却在画布上发现了新的图层。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画面:雪原尽头的天际线处,一群迁徙的藏羚羊正跃动着金色的角,它们的身影与雪山轮廓重叠,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龙形图腾。
";这是...";他惊讶地看着熟睡的女孩,忽然注意到她脖颈间的银链。那是他们相恋五周年时他送的礼物,吊坠上刻着";creatrix";——拉丁文";创造者";的意思。
晨光初露时,白妙在打印机的嗡鸣声中醒来。明趣正跪在地板上整理画稿,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金边。";你看,";他举起最新的打印稿,雪豹的瞳孔里跃动着极小的";mF";缩写,";这是我们的秘密符号,就像你总说的,每个创作者都该留下自己的星轨。";
新书发布会那天,白妙站在巨大的宣传海报前,看着自己的插画被印成璀璨星河。明趣悄悄将温热的手覆在她冰凉的后颈,就像无数个加班夜晚那样。
";紧张吗?";他贴近她耳畔低语,呼吸里带着雪松的气息。
白妙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明趣浑身湿透地站在画廊门口,怀里的颜料罐在雨中发出清脆的合唱。";不,";她转头看向他,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我只是在想,下一个项目该画极光了。";
当镁光灯亮起的瞬间,明趣轻轻转动她的手腕。白妙低头,发现自己虎口处的茧不知何时变成了淡金色,就像雪原上永不熄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