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过后的第三日,便是花月宴。
自大燕开国以来,花月宴便是专为新科进士所设的盛大宴席。
在宴席上上,群臣齐聚,百官列席,会试一甲三人也会在殿前面见天子,与天子共饮。
自打那日放榜之后,相国府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此事。
这天,谢槿宁换上了华服,头戴珠钗,与谢郢川还有谢文清一起进了宫。
在宫殿门口,两人也见到了一甲中的另一个人,榜眼楼瑛。
他出身寒门,衣着虽简朴,却难掩其眉宇间的英气与沉稳。
谢槿宁对他并无太多印象,只记得他最后和谢郢川一样,成了姜珩帐下的谋士。
三人彼此寒暄了几句,虽言语简短,却也不失礼节,随后便一同进了殿门。
谢槿宁在踏入殿门的一瞬间,只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箭矢般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些目光或探究、或审视、或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悬在了她头上。
而她的目光,则是被宴席正上方,那把龙椅的位置所吸引。
百官匍匐于脚下,独一人俯视众生,这样的位置,难怪会被人争得头破血流。
她和另外两人在大殿中央站立,跪下行礼。
“臣,见过陛下,皇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座之上的皇帝微微抬手,声音低沉而威严“起来吧。”
“谢陛下。”
谢槿宁扫了眼坐在皇帝身旁的皇后,那便是姜珩的亲生母亲了,也是后来皇帝病危时,唯一一个能在他身边侍奉的人。
思及此处,谢槿宁垂下眼帘,掩盖住了眸中的思绪。
皇帝扫了眼三人,对着谢文清道“谢卿,你教出了两个好孩子。”
谢文清立刻站了起来“回陛下,臣惶恐。臣不过是尽了一个为大燕臣子、为人父的本分,不敢当陛下如此赞誉。”
“嗯。”
“楼瑛,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出身并州楼氏一脉吧。”
楼瑛恭敬道“回陛下,正是。臣出身并州楼氏,楼氏虽然多年未曾在朝堂上露面,但我楼氏上下受太祖皇帝恩惠,仍记得世代为大燕效力,不敢有负厚望。”
“嗯,你等入座吧。”
“是。”
谢槿宁同谢郢川还有楼瑛在席间落座。
她瞧了眼坐在她旁边位置的二皇子姜献,朝他微微颔首,姜献亦颔首回礼。
南方水患一月前便已解决,按理说姜献早就可以回来,却一直没动身,恰好在会试结束后的一天回京,还真是巧得很。
当然,也有不巧的。
谢槿宁对面坐着的,就是祁晏安。
他兴致缺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十分无聊地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对周遭的喧闹置若罔闻。
谢槿宁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那枚玉扳指上,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了视线。
席间,皇帝时不时对着三人问及治国之道,或是谈及诗书文章,三人均对答如流,这让皇帝也十分满意。
丝竹声渐歇,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皇后,忽然开口了。
“槿宁。”
谢槿宁心头一跳,终于要来了么。
她面不改色柔声应道“臣在。”
皇后端坐在凤座之上,眉眼含笑“历来的探花郎都是样貌品行俱佳之人,依本宫看,你担得这名头。”
“皇后娘娘过誉了,槿宁不敢。”
“唉。”她摆了摆手,笑道“你与本宫本就是一家人,谈什么敢或不敢呢。”
谢槿宁听着这话,眸光微闪,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祁晏安听到这话时,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沉。
“你与珩儿自幼便定下了婚约,只是中间几年因缘际会,阴差阳错,未能及时履行。加之你刚刚回京,怕你一时难以适应,这才将此事暂且搁置。如今你高中探花,正是双喜临门的好时机。今日恰逢良辰吉日,不如趁此机会,将婚事正式定下,如何?”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看似询问,实则把谢槿宁的路都堵死了,她除了答应,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谢槿宁心里明白,皇后这是看她中了探花,名声大噪,生怕她被二皇子抢先一步,才急急忙忙提起这桩陈年婚约,以免夜长梦多。
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冷笑,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侥幸得中探花,蒙圣上隆恩,赐予功名。如今既入仕途,自当以社稷为重,以民生为念。婚约一事,虽是父母之命,然臣女以为,当以国事为先。待他日功成名就,再议婚嫁之事,方不负圣上厚望,亦不负父母养育之恩。”
谢槿宁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言辞恳切,让人无可指摘,可显然,皇后不是很满意。
“槿宁倒是个忠诚之士。”皇后神色微冷,瞥向了一旁的谢文清“谢相国,你瞧瞧你的女儿,一心报国,竟将婚姻大事都抛诸脑后了。”
谢文清是纵横官场数载之人,此刻已然听出了皇后言语中的不悦,他起身回道“小女初出茅庐,一股脑子只想着为我大燕社稷鞠躬尽瘁,可家国家国,自古成家方能立业,槿宁,你太不懂转圜了。”
谢槿宁心中暗骂了几声。
什么成家才能立业,这对男人或许没影响,可对于女人而言,成家后必然要面临生子,到时候其他人都在官场沉浮一年了,她谢槿宁还在后院里带孩子,简直就是断送前程。
大燕明面上不阻止女子为官,可像谢槿宁这样刚高中就被逼着成家的人,数不胜数。
至于谢文清,分明就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又要牺牲她的前程,话里话外都是在威胁她。
“是吗?”
还没等谢槿宁回一直坐在他身边的姜献却出声了。
“依本王看,母后和相国的话,不对。”
如此简明扼要的说出‘不对’二字,驳皇后的面,让百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献笑着站了起来“儿臣记得,父皇当年同谢家的婚约,并没有说是哪位皇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