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在远离长安数千米远的断衡山脉,在那些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静。
那是一队穿着翻领长袍披着丝绸的大胡子人,脚蹬皮质长靴,正潜行在陡峭弯曲的山道上。
像这样潜行着的队伍,在这半年内不知有多少人。
而这一队,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一队了。
这里是大月国与晋国接壤的边塞之地,再往下一些就连着云霞山脉,那高高的山脉背后就是南疆,那里四季常青,花开不败,是个美丽自然的好地方,而因为山脉地势等等因素的阻拦,地处西南的大月国却因为缺少雨水,常年只见一些戈壁和荒漠,就连不多的矮灌木丛都是灰扑扑的。
半年前,他们大月忽然来了一个巫师,说要求见国主,那巫师厉害得很,会幻术,变魔法,大月人对他尊敬得很,见了国主后,国主便开始着手攻打晋国,带着兄弟们去中原享福,而突破点就是这相对简单的断衡山脉。
在这断衡山脉前的,就是大晋西南面的要口——平阳关。
这平阳关原先是霍将军霍季川打下来的,她本人也在此处驻扎了好些年,直到多年后回京成婚,直到在下关一仗中香消玉损。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平阳关的重要性,但是直到死前,她都没有来得及向朝堂传讯,叫人来镇守平阳关。
那时候的长安城,兄弟砌墙,朝臣们互相猜忌,忠臣入狱,奸臣当道,偌大一个朝堂,竟找不一个能文尚武的将军,更不用说,能有个人慧眼如炬,主动站出来镇守这平阳关了。
如今的平阳关,荒草萋萋,残砖败瓦,除了那以霍将军为首的镇昀都尉愿意留守此处外,其余的无人问津。
就是这样一个破败的关卡,在一夕之间,被大月人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随后大月铁骑从平阳关涌入,一路攻破南风,惠普等地,目的明确,直逼长安。
***
“报——”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传讯了。
每每传讯,不是这个城池攻陷,就是那个地方围困,总没有一个好消息。
沈易安捂着头,抬手让人进来。
“景州沦陷,镇昀将军围困苍山。”
镇昀在这次突袭中拖慢了大月席卷中原的势头,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沈易安一早便下旨,封镇昀为将军,率骑兵三千,步兵五万,驻守景州。
然而每每传来的军报中,总带着镇昀将军的意思——希望陛下早日派兵支援,否则大月铁骑攻陷咸阳是迟早的事。
如果咸阳都沦陷了,那么长安,还远么?
而如今沈易安才刚刚登基,那些下达的旨意总要日久天长才能见效,一但在上朝时提到支援的事情,下面总是一片沉默,世家们相互推诿,兵部装聋作哑,言官无言以对。
沈易安看着这乌烟瘴气的朝堂,这才刚刚好一些的病又要被气出来了。
不是他不想派兵支援,而是如今的朝廷......实在是无人才可任,无良兵可调。
那些世家小白脸们吃着朝廷的军饷,到真要打仗之时,也只有去送死的命,世家大族自然不肯答应,沈易安也不会用他们。
眼看战事吃紧,那一头青丝竟也染白了几根。
***
自从沈易安上朝后,林依手上的事务也一并接了过去,轻松了不少。
战事一旦起来,粮草,人马,国库都吃空,自然没有那个余钱再去修建枕星阁,连同擢试重启的事情都只能一拖再拖。
枕星阁还是那老样子,左边是一片坍塌的废墟,右边是巍巍然屹立的半边阁楼,不知何时,林依总喜欢坐在那里上面,看万家灯火,看满天繁星。
她坐在那里,任由晚风把衣裙吹起,袍摆翻飞。
冥翼的筋脉前几日又暴走了一回,说是要等到长安形势稳定再走,如今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他轻轻走到林依身边坐下,问:“有心事?”
林依点点头,她说:“我魂魄原先在的那个世界,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虽自幼被老爷子逼着刻苦训练,但是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到了国家兴亡时,更未想过,有一日还会面对这样的战争。”
冥翼坐下来,喝了一口酒,道:“我也从未想过。”
他说着,忽然长腿一伸,盘在另一只腿上,斜侧过来,问:“丫头可有什么对策?”
林依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亲征。”
意料之内,冥翼喝了口酒,点了点头。
然后起身,向林依伸出手,说:“走吧,草堂的那群小子还在等着你呢。”
林依借着他的力,站起来,最后又看了一眼枕星阁下的长安城,然后牵着他的手,回青城山。
前线战事的消息,不多时就传到了卫铮手中,叶庭风和吴质紧接着就知道了。
叶庭风下了学后,便和卫铮去了草堂。
自从在长安闹事结识了吴质后,发现两人的三观眼界极其相似,叶庭风也总爱往青城山跑,有事无事找吴质谈论经道。
卫铮自然跟着他。
渐渐的,两人也和草堂众人熟悉起来,其中还有新来的夫子,杨寞。
李朦报了仇,这几天又病了一场,现在大病初愈,忙着去府衙要李忠留下来的那间小酒馆了。
郑伯生在后面烧着菜,钟诚他们去后山捉鱼去了,少年心性贪玩,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草堂内就只剩下了王子瑜几人在温书,吴质和叶庭风手谈,卫铮杨寞在一旁观棋不语。
林依和冥翼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冥翼吊儿郎当的靠在门口,林依进去后先和吴质等人点头致意,然后径直走向角落里研究木料的曾朴了。
她低头看着曾朴,目光从睫毛缝隙中落下来,她问:“上回的问题,想清楚了么?”
曾朴仰面看着她点了点头,眼神和先前不太一样了,坚定了些许,他开口,说:“我想通了,原先一直以为,我学这个,是为了报仇,为了爹爹,其实也不全是。”
“我研究它,是真心喜欢它,像你教给我的那个曲辕犁一样,我希望以后我研究出来的东西,同样能带给人们便利,让大家吃饱饭。”
林依点点头,给了他一沓图纸,说:“这个你有时间看一看。”
曾朴收了图纸,正要说话,就见白赴冒冒失失的进来了。
他满脸欣喜,说:“成了成了,玻璃成了!”
他这一呼和,下棋的,聊天的,温书的全部看向他。
白赴有那么一瞬间尴尬,连忙拱手作揖,嘴里念叨着:“叨扰了,叨扰了。”
然后环顾草堂,在角落里看见林依和曾朴,便小跑着过去,从衣袖里拿出东西,眼睛扑亮扑亮的,像小孩子展示自己的成果一样,对林依说:“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