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个境里面守了那么久,好像就是一直在等这个人。
他想告诉这个人当年的真相,让他注意防备坏人,不要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现在看来,这混小子果然聪明,便是没有他的提醒,不也活得好好的嘛。
他还找了个伴侣。
他想着这些,忽然红了眼眶。
当年在墙角的时候,麟儿是个话痨子,他又何尝不是?
他总是能和麟儿说很多很多,天南海北,美酒佳肴,都在他们一来一回的谈话中了。
在这个境里日日夜夜的时光中,他曾无数次想过和麟儿再次见面的场景,尽管知道那种可能性并不大,可是他还是会去想,如果见面了,他要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积攒的话竟留了一肚子,怕是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只希望到了见面的时候,那个孩子不要嫌弃他烦。
可是当他们真的见上了,他居然只是叹了一句:“真是过了好久好久啊......”然后便再也没有下文了。
二十年,当初那个双眸明亮的孩子早已经变了模样,他长高了许多,变成了这副潇潇洒洒的模样,别的不说,好看是真的好看,英俊逼人。
那双眼睛却已经没有当初的那份好奇和纯真了,黑沉沉的,似乎装了很多东西。
尽管活着走到了这里,可是一看便知,这个人......一定是受了许多苦吧。
所以现在,他觉着他那一肚子的话好像都失去了意义,他们一个历经了二十年的风风雨雨,一个在境里面庸人自扰了无数个轮回,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他忽然摇着头笑了笑,心中复杂难言,此时此刻,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坚持的这一切,纠结的这一些,都是一场虚妄。
可是又想到冥翼和琴丹青夫妇的那顿晚饭,想到这个人身边跟着的容颜姣好的姑娘,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冥翼也是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回一声:“是啊,好久不见。”
他似乎知道这株小草心里想的那些东西,主动问了出来:“这些年,你一直守在这里么?”
他用的是“守”,而不是“困”。
小草点了点头,说:“好些年了。”
冥翼:“嗯,我知道,小草啊,其实不用的,当年那些事情,不怪你。”
一些话开了口子,那么顺着说下去就不难了,小草终于压制不住心底的那些情绪,说:“怎么不怪我?”
这些事情里的每一桩每一件,可都有他的影子啊,他甚至知道了那个人的阴谋,哪怕是因为被元一压制了,他也有罪,也没能护住自己的朋友,和这样的一家人。
冥翼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只能安慰:“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说完这些,忽然止住了话音,因为连他发现连他自己都没有走出来,更别提去劝导人家了。
一路走来,他解开的境数不胜数,可是这个境,是他解过的最累的一个,或者说,早在二十年前,这个境里面,困住的就不止是这个小草妖灵,和他父母的魂魄了。
就在一片沉默中,林依忽然说了一句:“爹娘累了,想走了。”
“在这里,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往复,每一次,都有大火燃烧过他们,他们真的......太痛太痛了。”
听到这句话,一直纠结不放的小草忽然想通了,或者说,他并没有想通,只是觉得对不起冥翼一家,如果这个由他形成的境再迟迟不开,那么琴丹青和许舟又要在这里困上许久许久,被那场无妄之火多烧上几回。
林依说得没错,那真的......太痛了。
他还是执着于此,但是他附在钟成的身上,又是这里的主人,要解开这个境倒也不难,只是在打开之前,他带着这两人,回到了那个小院中。
琴丹青和许舟还在等着他们。
他走到琴丹青和许舟面前,看了他们许久,这个境中,他没日没夜都能感知到他们,可是他们,却永远都不知道......这个故事里,还有他这样一个角色。
所以他看得许舟夫妇一头雾水。
半响后,他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说完后,他就转过身去,倔强着,没有去看冥翼,而是把时间留给了这一家子人。
他们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那些最平常不过的闲言碎语,在这片星空之下,却是最为珍贵的东西。
林依坐在琴丹青的旁边,听着他们唠家常,想了很久,终于对他们说:“谢谢你们。”
至少在这个境里面,在这短短的时光中,让她和冥翼感受到了一个属于家的温暖,也谢谢他们,生了冥翼这么个儿子,让她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这样一个人。
她顿了顿,忽然释怀一笑,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爹,娘。”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境被小草打开了,和前几次一样,周围的一切都雾化成沙,隐没在一片白色之中,小草已经从钟成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冥翼抱着钟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琴丹青依偎在许舟怀里,眉眼温柔,目送着他们。
小草执念未解,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抬起手,想要阻止这个境的消失。
他和冥翼对上了视线,忽然放下了手,红着眼,看着身后的一切烟消云散。
他不晓得这么坚持有什么意义,可能是骨子里的那点执拗吧,他觉得自己错了,便是错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释怀的。
这是天地间唯一一个,心结没有打开,却散了的境。
他的那点残魂,和这个境一样,一起消失在了天地之间,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还有一株这样的草,和他的本命一样,顽强,不屈,又生生不息。
这个境打开了以后,连带这院子里的那些怨气也散了,冥翼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坐在那台阶上半响都没有缓过来,摇着酒葫芦里的糖水,也没有喝。
林依没有去打扰他,在境里面,她把琴丹青夫妇的尸骨葬在了榕树下,可是在现实中,他们是被平安镇的村民们下葬的,是有一个真真正正安息的地方的。
他们的魂魄消失在了境里,用老一辈人的话来讲,便是重新投胎转世去了,也不必再受那一份苦楚了。
钟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还没有醒,现在正躺在屋子里。
这屋子已经被烧得不成形了,厨房自然也没法用,周围受怨气的影响,也没有什么活物,林依无法,只好去镇上买了点吃的,带回来。
毕竟这个人那么久没有吃上什么实物,定是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