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香思和沈傲前后脚出现在了琴鹤院,香思带了元桂,沈傲身边一个小厮都没跟着,只身一人。兄妹俩人见了老太太问了安后,沈傲即提出屏退左右,有事要与老太太商议。老太太笑容一凝,疑惑地打量了会儿两人,对身边人开口道:“你们先出去,把门带上!”
“等等,连妈妈留下吧,也有个照应。”香思边说话边示意了下沈傲。
沈傲点了点头。连妈妈躬身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连妈妈便起身退到老太太身后站着。
开口之前是一阵落针可闻的静默,还是老太太示意自己的孙子开口。
沈傲依着早就准备好的腹稿,将事由首尾一一道来,说的时候还一直留心打量着老太太的神色。老太太听着听着,渐渐面沉如水,双眉紧蹙,嘴角越抿越紧以至于整张脸都挂了下来,一旁的连妈妈虽不曾言语,却上前一步紧挨着老太太后面,似深恐老太太发生什么意外。
“作孽啊,这杀千刀的大夫,怎么就能干下这样的缺德事!”老太太握起拳头狠狠捶着身下的靠枕。
“二丫头,过来,当初只以为你是因为母亲过世,小小年纪接受不了,生病发烧犯糊涂了,不承想是遭了畜生的祸害。”
香思走上前去,脸上没有起伏的表情,只是冷冷静静地对视上老太太。她明显地觉察到老人家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缩了一下,似是带些不自在。
“老太太,事情虽然过了这么久了,要说是一个本不相干的大夫和一个不知所踪的婢子起了祸心,做下了这桩恶事,却是怎么都没有理由的。”
老人家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说什么?”
香思叹了口气,先是从从容容地在老太太面前跪下,缓缓开口道:“香思知道祖母一心为着沈府着想,诸多不易。虽说逝者已逝,梁家也已败落,可母亲毕竟是您与祖父亲自相中的儿媳妇,我且罢了,百年之后,不知祖父问起子孙诸般,祖母可能问心无愧?”
“你……”老太太用手指着香思,竟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来。
“妹妹。”
沈傲看到老太太这般形貌,出声提醒香思,不可再紧逼。可香思却似置若罔闻。
“老太太,香思今日还能神清气爽跪在您前面,想来也是祖父与母亲的冥冥之看顾,沈家门风诗礼仁厚,积存不易,亦是吾等子孙立身之本,若是弃了根本,纵使勉强顾全锦绣外躯,又岂能再走上个百年?”
“好利的一张嘴,你想让老婆子如何?难道仅凭一个大夫空口白咧几句,就去捕风捉影断腕自扼?”
“是不是捕风捉影,香思请祖母且耐心,除了那大夫的证言,香思还有别的旁证。”
“还有什么证据,你一并道来。”
此事沈傲自也不知,好奇地看向香思。且见她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唤过站在院子中央的元桂,与她低语了一番,元桂听完点点头向一侧门走去。未几,领了一个人进来,竟然是西苑的花姨娘。
“你怎么来了。”花姨娘虽然经营西苑有些年头,不过在老太太面前却也无甚脸面。
花姨娘朝香思瞅了瞅,这一眼有怨恨、有畏惧也有无奈。香思并没有看她,小脸冷清,腰挺得笔直,身上隐约流出几许闺阁少女不当有的威仪。
“花姨娘,将你知道的那些讲于老太太和大少爷听吧,”
“快说,不许有一句虚言。”老太太看向花姨娘的眼神是用剜的。
“老太太,大少爷,那会儿妾身还是三老爷身边服侍的丫头,那翠叶是先头大太太身边经管下,司柴油等物发放的二等丫头。老太太知道妾身娘家有些小本经营,所以一来二去,妾身与那翠叶私下里倒是关系好得很。她从云州随先头大太太进了沈府,本来也是没什么亲人,听说云州那边还有一个哥哥,娶了嫂子成了家。翠叶的性格有些孤僻,与云州一起过来的那些下人们也谈不上熟络。”
“捡紧要地说。”沈傲心中有些着急下文。
“大少爷,这都是有些干系的。”
“好吧好吧,你继续讲。”
“是,那翠叶反而把我当了她信得过的朋友。大房的有些事也愿意同我讲。”说到此处,花姨娘言语顿了顿,眼睛斜斜地向上瞟了眼一旁的沈香思。却见她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屏障某处。方才继续言道:“先头大太太过世当日,我过去东苑时,看到那翠叶躲在一个阴僻处,那神情说不出的古怪,既有害怕惊恐,又很是茫然无措的样子。那会儿众人也忙忙乱乱,翠叶看是我,趁人不注意,扯了把我的衣角就往后面跑去,我自然悄悄跟上了她。见她半小跑地进了东苑一处废弃了的柴房,还没等我靠近就拖过我的胳膊把我拉了进去,又拢出头左右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人后,紧紧抵上了门,柴房里顿时乌漆麻黑的一片,我也看不见她当时的样貌,只是她挨着我的身子抖得厉害,当时我心里被她抖也有点慌,毕竟东苑才刚死了人,而且那柴房又黑漆漆的,所以也不敢开口问她。得有半盏茶的工夫,翠叶才好一点,啜泣的和我说她完了,说二小姐(翠叶依照仍在梁家的方式称呼小梁氏)找上她,拿捏了她在云州的大哥刚遭的一场官司,要挟她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害人命。我当时一听此事干系重大,又关系着东苑的主子,不是我能掺和的,想跑出去,也不知道翠叶那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我的胳膊被她箍得紧紧的,竟完全无法脱身。翠叶还在那边继续说,意思是,小小姐看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但看在终究是老爷血脉的份上留她一命,小姐刚过世,小小姐正生病,乘机给弄个痴傻就好。还有小小姐身边的奶妈,也不能留她在小小姐身边了,下手的人已经相好了,就是城南药馆的王大夫。但这事儿二小姐不能出面,必须她去和王大夫讲,由她去买通。听翠叶这一说我也是怕啊,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个儿是怎么囫囵出的那柴屋,之那后别说见翠叶了,连东苑我都很长时间不敢过去,真要有事也是以忙不开身为由差遣别的姐妹。后来听说先头大太太的屋里那些旧人被府里各种遣散转移了,那翠叶在先头大太太身边也算有些头脸,得了些府里的赏银销了奴籍自去云州找她大哥去了。这事儿吧过去很久,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想问又不敢问。约莫过了年把功夫,通过我外头的亲戚,依照翠叶以前和我说起过的她家里情况,拐个弯的打听了一下,却原来,翠叶在上云州的途中,因为随身带的那些软细遭了贼人的眼,被谋财害命死在路上了。这事儿我也再不敢往细里想,连三老爷都不敢透露一二。”
花姨娘原是个伶俐的人,将这一段过往说得很是清晰有条理。
老太太听完之后,面沉如铁,久久不语。香思依旧静静地立着,像一尊雕像,实则心思百转。沈傲看了看诸人后,启口对花姨娘道:“姨娘先下去吧,今日之事莫要和人提起。”
“省得。”花姨娘对着老太太行了个礼,出门前又朝香思的方向打量了一下。香思没有看她,只脑袋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偏权作示意。花姨娘仿佛吁了一口气,但往外走的脚步却丝毫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