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晃着酒意未散的脑袋,像是在掂量什么,忽然眼神一厉,“啪”地一巴掌拍在方知寒的脑袋上,打得他猝不及防,差点把手中的花生给撒了。
“小知寒,我问你个事儿——你将来读书读多了,觉得书上的道理越来越有道理,可如果有一天,整个……或者说半个浩然天下的读书人,都开始指责小宝瓶,骂她不知羞耻,说她竟然喜欢自己的小师兄,你咋办?”
方知寒怔了一下,一时间没说话。李宝瓶却比他还快,眼睛一下瞪圆了,气呼呼地挺起小胸脯道:“我喜欢小师兄还有错啊?这些人怎么读的书?!书读多了脑子坏掉了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嗓门不小,惹得酒肆里其他几桌客人都往这边望了过来。小姑娘倒是毫不在意,反而气哼哼地加了一句:“他们要是读书人,那我就是书里的正义!”
老秀才笑得酒都差点喷出来,拍着桌子直呼痛快,“好一个书里的正义,好一个小宝瓶!”
方知寒则是沉默片刻,低头抿了一口酒,少年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他自小在最底层市井苟且求生,早早就见识了人性的凉薄与复杂,所以此刻,他想得比李宝瓶更多,也更远。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几分笃定,“他们要骂宝瓶的话,得先问过我方知寒的拳头。”
他转过头来,对着身旁的小姑娘笑了笑,那笑容很认真,“小师兄除了拳头,以后还有剑。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定要告诉小师兄,就算小师兄远在天边,也会赶来护着你。”
李宝瓶怔怔地望着他,耳根子一下就红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老秀才却忽然叹了口气,像是从某个梦中回过神来,语气一转,变得有些沉重,“那如果……小姑娘怕你受伤,怕你被人骂,被人围攻,怕你一人对敌千夫指,就故意不喊你,自己一个人去扛了,你事后才知道她一个人挨了多少指责,吃了多少苦头,你该怎么办?”
方知寒脚步一顿,仿佛在脑海里一瞬间勾勒出了那个场景。
他扭头望向小姑娘的眼睛,眼神认真得像是一场宣誓,“宝瓶,你是想着小师兄事后为你大开杀戒,被人骂死打死,还是希望事先就堂堂正正跟着你一起对峙,就算死,也死得理直气壮,一点遗憾都没有?”
小姑娘被问得一愣,眼中竟有些湿润。她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小声嘀咕道:“小师兄,说得好像……后边的选择……稍微好一点?”
“稍微?”老秀才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酣畅,笑得一口老酒气四溢,“没你们想得那么凄惨。读书人嘛,嘴硬心软的多,真要分生死,还不至于。他们无非就是拿道德、礼法来架人,刀子没那么快砍下来,坎坷倒是真的有点儿。”
李宝瓶听得半懂不懂,却已经开始憧憬起那个“咻”一下从天边飞来、脚踏飞剑的小师兄了。她满脸都是期待,丝毫没有被那些“骂名”、“危险”、“孤立”吓到,反而像是把那一幕当成了什么热血小说里的名场面,眼睛都亮晶晶的。
她甚至小声补了一句:“小师兄,如果到时候你吵不过别人,你又打不过别人,咱们可以跑路的。”
方知寒听得一愣,旋即忍俊不禁,“那当然可以,只要你别嫌弃丢人就行。”
“哼,我才不嫌弃呢。”李宝瓶抬起小下巴,神气活现,“小师兄在我心里永远最厉害。”
话说到这儿,老秀才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趴在桌上呼噜声渐起,竟已睡着。方知寒轻轻给他披了件衣服,然后拉着李宝瓶起身。
两人离开酒肆,街道上的人流已经开始增多,热闹起来。少年带着小姑娘穿梭在巷弄街市间,转进几家杂货铺子,给谢狗、于禄,还有小姑娘各买了一双崭新的靴子,都是棉底软面,走起来不累脚。
李宝瓶看到自己那双绣着小花图案的靴子时,眼睛一下亮了,像捡到宝贝似的爱不释手,拉着小师兄的袖子连声道谢。
方知寒只是笑,也没说什么,自己也换上了一双新靴子,原先那双早已磨破底了。之后他又带着她挑了几套新衣服,三个人每人两套,一共花了将近二十两银子。
钱花得如流水般,可少年一脸平静,丝毫不见心疼,仿佛这银子不是辛苦攒下的,而是早已准备好要用在这三人身上的。
李宝瓶见状有些心疼,小声道:“小师兄,咱们是不是花太多啦?”
“你们穿得暖,穿得好,我就不冷。”方知寒语气轻轻的,却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钱能再赚,人不能受苦。”
李宝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拉紧了方知寒的手,心里默默许下一个愿望:她一定要努力长大,变强一点,将来能护着小师兄一回,就像他护着她那样。
回到院子,高大女子坐在石凳上,仰望天幕,嘴角含笑,神色温柔。
于禄和谢谢对这位剑灵毫无察觉,她每次现身,都会隔绝气机,使得二人完全无法感知。李宝瓶打了招呼便入屋放东西,方知寒则坐在她身边。
女子摊手,掌中出现那根在桥底沉睡多年的老剑条,开门见山道:“既然局势有变,我也会调整计划。百年之约仍旧不变,但我会加快磨砺剑条的进度,争取在一甲子内重塑其七成锋芒。”
她淡然说道,磨剑所需将动用深山中的斩龙台,“大半石崖会用掉,但你放心,我会设法掩人耳目,实在不行,丢给风雪庙、真武山那群兵家修士几本秘籍,就当换个遮掩。”
话音一转,手中多出一片雪白荷叶,轻声道:“因那酸秀才与你那一剑,这荷叶已难久撑,我得赶回去。秀才已允诺,不会因崔瀺而牵连主人,他会先赴颍阴陈氏说理,再往西行。”
她目光落在方知寒身上,语气郑重:“接下来安心求学,有崔瀺那老狐狸,还有六境武夫于禄护你们周全,就算主人如今无剑气,也能逢凶化吉。”
不过她眉宇间略显忧虑,“待你入了大隋书院后,这六十年内我须画地为牢,不可轻易离开,否则功亏一篑。你既要保命,也要保境界增长,恐怕会有些辛苦。”
方知寒沉思片刻,道:“阿良说过,三境可游一国,五六境可行半洲,前提是别凑热闹、别逞义气。我会送小宝瓶他们到大隋,然后独自去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