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溯到展燕和芍药刚刚离开安南镇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们并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一支大军正向这里开拔。
就在二人离开安南镇不久,这支军队便接近并包围了安南镇。
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的士兵冲进街道,每隔五步,便分列两侧立在路旁;几个刀队则冲进民宅,将房屋中的百姓驱赶出来,跪在道路两侧。
待一切铺排停当,一声响亮的吆喝传遍安南:“恭迎王驾”。
人们随着吆喝抬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安南镇。
这马车华贵无比,非同寻常:
鎏金的华盖金光闪闪,丝绸的围帘顺滑柔软。
飞檐四角,能工巧匠雕异兽;小窗两扇,鬼斧神工刻雕栏。
车辕用的是沉香木,车轮钉的是老铜钉。
马上挂的是金辔头,车周悬的是响银铃。
四马并驾,俱是雪白皮毛,俊俏无比;两将相随,都穿金光铠甲,威严无双。
走起来,人赳赳,马昂昂,轰隆隆,叮当当。
真个是威风八面,举世无双。
京城里的皇帝老儿,也未必有这大排场。
安南镇地处偏远,镇民哪里见过此等情形,此刻纷纷跪倒在地上,无不两股战战,莫敢仰视。
张小虎趴在地上,小声地问爷爷:“爷爷,这是谁来了?”
张三爷小声地“嘘”了一声,示意小虎不要讲话。
张三爷毕竟年纪大了,见过些世面,看见车驾后的大纛后写着个“朱”字,便猜到来者何人。
他轻悄悄地告诉自己的好孙子:“看这排场,恐怕是平南王亲临,可这小小安南镇,怎容得下这尊大佛?”
车马从张三爷和张小虎面前轰隆隆驶过,爷孙俩把头埋的更低了。
道路另外一边,开茶馆的梁如花和说媒拉纤的王阿婆跪在一处,两个老太婆虽年过半百,但半辈子没出过镇子。
此刻,二人更是心惊胆战,全然没了平日里嚼舌根子的劲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军队来之前,高歌正跟欺负小朋友的混混头子梁化成划道子干仗,此刻两人却跪在一起。
高歌毫不畏惧地看着车马从面前走过,并轻蔑地看了一眼梁化成撅的老高的屁股,忍不住拍了一下,竟吓得梁化成瑟瑟发抖。
张邱带着老婆高小月一起跪着,他看着金闪闪的车驾,嗅到了金钱和权力的味道,眼睛里亮闪闪的。
官兵来时,老镇长正和梁山、李木公,周天元在梁山家里搓麻将,梁山的好儿子梁原在屋里读书,新媳妇儿周萍萍在厨房烧饭,也被官军驱赶着,一同跪了出来。
梁山看着车驾,小声对老镇长说:“老镇长,你看,这是平南王的车驾吧!”
没等老镇长说话,李木公插嘴道:“听说平南王手下有熊罴豹虎四员大将,分别拿的是斧钺钩叉,看车驾旁的赳赳二将,一个手上提着凤头金攥斧,一个肩上扛着兽面宽吻钺,分明是周熊,吴罴二将。车驾里的,不是平南王,还会是谁?”
周天元闻言,心中一阵慌乱,道:“镇里来的新官儿道不同不久前刚刚法办了平南王的侄子朱大昌,此刻王驾亲临,怕是来者不善吧!老镇长,捉拿朱大昌可都是道不同干的,与镇民们无关,你可要帮着大家伙儿说话啊!”
梁原拉着媳妇儿跪在旁边,听着老家伙们窃窃私语,心中不是滋味儿,小声嘀咕道:“道大人替咱们主持公道的时候一个个欢呼雀跃,如今却不认账了。”
这话自然被梁山听到了,若不是碍于列队的官军,他恨不得一巴掌打在梁原的脸上,此刻也只好小声训斥道:“小子读书读傻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马车渐渐慢了,终于停在了衙门口。
满身猪油的张屠户此刻正拉着刚刚成年的女儿跪在那里,他的女儿曾被道不同从朱大昌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因而他常常提一挂猪肉送到衙门,以此报恩。
这次,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官兵堵在衙门口。
两个侍女从马车里跪行出来,掀开了丝绸做成的围帘。
在人们余光的悄悄注视下,平南王走了出来。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此人身着蟒袍,脚踩皂靴,腰间挎着七星宝石镶作的剑,头上戴着紫玉鎏金编成的冠。
身材魁梧,膀大腰圆,高挺大肚,一副人间富贵相;横眉瞪目,高鼻短髯,俯视小民,一张不怒自威颜。
见平南王走出车驾,赶车的车夫急忙滚下马来,跪在地上,任由高大威武的朱昊祖踩着他的背走下马车,站在队伍前。
原先骑马跟从的周熊、吴罴两员大将,也翻身下马,赳赳站立,浑似两尊铁塔。
朱昊祖将周围百姓扫视一圈,开口问道:“此地官长何在?平南王在此,还不速速出门迎接?”
老镇长倒还有些担当,听朱昊祖问话,颤巍巍站起身来,走出队伍,长跪在地上,道:“我是安南镇镇长,不知王爷到访小镇,有失礼数,王爷莫怪。却不知王爷亲临小镇,有何吩咐?”
平南王瞥了一眼老镇长,并没有理他,而是大喊道:“道不同何在?”
如此目标明确,指名道姓,倒让受过朱大昌欺压的百姓们心惊胆战,纷纷埋下头颅,莫敢仰视。
周熊见无人应答,随手指派了两个士兵:“你,你,去衙门里,把那个缩头乌龟揪出来。”
两个士兵听到命令,立即行动起来,向衙门冲了过去。
可他们刚冲到衙门口,却又退了回来。
因为他们要的人已经自己走出来了。
道不同面对两个士兵,迎着矛尖向前走着,边走边说:“边军私闯府衙,是为逾制。平南王是朝廷柱梁,镇守一方,竟如此纵容手下吗?”
他知道朱昊祖来者不善,可他一身孑然,更无半分畏惧。
李丑将凌香护在身后,跟着道不同出来,刚出门,便扶着凌香一起跪倒在地,低眉顺眼,战战兢兢。
朱昊祖见道不同一副柔弱书生模样,性子却刚强,一身硬骨,见到自己,竟然还能不卑不亢,不禁怒道:“道不同,你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本王来此,既不迎接,也不跪拜,太过放肆了吧!”
道不同面无惧色,只是向朱昊祖行了个拱手礼,道:“王爷,依朝廷法度,地方官员不可与王府来往相交,更没有文官跪拜武将的先例。道不同只是依法度行事,并无不妥。”
“一介腐儒,竟敢逞口舌之快,来人,让他跪下,”朱昊祖大手一挥,左右冲来两个士兵,用长矛叉住道不同手臂,用力一按,便让道不同扑通跪地。
随后,朱昊祖开口质问道:“道不同,你可知罪?”
“我无罪,”道不同挣扎着想站起来,可一介书生怎敌得过两个士兵的威压:“我奉御史之命前来安南,调查历任官员枉死及朱大昌侵占良田、鱼肉乡里之事,何罪之有?”
朱昊祖愤怒了,走上前去,指着道不同的脑门儿,咬牙切齿地呵斥道:“朱大昌是我亲侄儿,你难道不知?”
道不同毫无惧色,直视朱昊祖:“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王爷难道不知?”
“哼,”朱昊祖鼻子里发出一阵闷哼,道:“我镇守西南,是朝廷大将。论辈分,尚且是皇帝的叔叔,你一个小小地方官,竟也敢如此狂悖无礼。不妨告诉你,我说你有罪,你便有罪,我就是这西南的天。”
“西南的天?王爷野心不小啊!”道不同冷笑一声。
自从他看到朱大昌与严蕃往来账册,便知道平南王野心昭昭,从出衙门的那一刻,他也没打算能活着离开。
道不同语气丝毫不软,反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地处偏远,以天自居,是何居心?我道不同虽位卑言轻,也是朝廷命官,便是要治罪,也需圣上御令,交三法司会审,王爷还敢滥用私刑不成?”
“你……”
朱昊祖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镇守西南,向来说一不二,从未遭受过如此无礼冲撞。此刻,朱昊祖气急败坏,吩咐左右:“小子胡言乱语,给我掌嘴。”
“叔叔,区区一个地方小官,怎须劳烦您亲自动手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平南王的车驾后面传来。
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戴着铁面具,手持单刀之人牵马赶来,马背上,坐着个穿着华贵的白胖子。
道不同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胖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被无量军劫走的朱大昌。
道不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被山匪劫掠的朱大昌,是如何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里的。
铁面人见到朱昊祖,立刻跪地拜道:“王爷,天道军已被引向安南河谷方向,待两军交战,王爷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朱昊祖走向铁面人,竟亲自将他扶起来,安抚道:“将军这些年隐姓埋名,与山野匪徒为伍,实在是辛苦了。”
“为图大事,不辞辛苦。”铁面人起身,向朱昊祖表达忠心。
朱昊祖拍了拍铁面人肩膀,贴近铁面人的耳朵问道:“无量军是你一手带出,不心疼吧!”
“王爷,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做王爷所图谋之事的铺路石,是他们的荣耀。”铁面具下的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
“哈哈哈……”
朱昊祖似乎对这回答特别满意,大笑道:“明日过后,你便可恢复本来身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大旗高举之前,西南不允许再有第二支军队。”
两人说话之间,朱大昌拖着肥胖的身体爬下马来,凑到朱昊祖跟前,耳语道:“叔叔,方才去了一趟家宅,发现我家的账本不见了。”
“什么?”朱昊祖猛地瞪大双眼:“如今时机未到,若账本流出,会坏了大事。”
朱大昌见朱昊祖如此紧张,道:“叔叔放心,道不同带来的衙役们都被无量军杀了,他已无人可用。况且安南镇偏远,若要入城,来回也要数十日。侄儿方才看了,此刻安南镇全体镇民都在此处,一个不少,我料定账本没出这镇子。此人数次欺辱侄儿,就让我来审他,定能找出账本下落。”
朱昊祖思量一阵,点了点头,算是将道不同交给了朱大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