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宋芸帮她把剩下的两粒扣子扣好,“你是周巧兰吧?我是京市军区过来的,原本是来慰问像爸这样的伤退老兵,谁知到了村里才听说你爸的事,我们来晚了。”
说到这事,周巧兰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一颗颗砸在手背上,她胡乱擦了一把,可越擦越多。
宋芸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问,“你奶奶说你自愿把工作让给你堂哥,有这事吗?”
周巧兰抬头,眼里迸发出恨意,“我死都不会让,这是我爸拼了命挣来的名额,我凭什么让出来?”
顾兴华他们打听来的消息毕竟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宋芸还是问了周巧兰,“你奶说你找了对象,还怀孕了,打算结婚生孩子不想工作,有这事吗?”
“她放屁!”周巧兰气得浑身发抖,“我爸刚下葬两天,他们一家子就装不下去了,一个个来算计我的钱我的工作,还想强行把我嫁给隔壁村的光棍,拿我换一百块钱彩礼,还要我的工作,还要我爸留给我的存款,他们就差把我嚼碎了咽进去。”
宋芸握住周巧兰颤抖的手,轻拍着安抚她的情绪,“别激动,有我们在,肯定能给你做主,你先说说你的想法,你有什么打算?”
在宋芸的安抚下,周巧兰的情绪平复了一些,“我想彻底脱离这个家,你们能帮我吗?”
宋芸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她回答不了,这事得问李政委。
她起身出去,把李政委叫了进来。
李政委听了周巧兰的诉求,略略沉吟后说,“离开家容易,但是最好是把户口也迁出去,你有可以落户的地方吗?”
周巧兰说,“我想把户口迁去我姥姥家。”
李政委见她神情笃定,知道于周巧兰来说,姥姥家是可以信任的地方,当即欣然同意了,“行,这事我给你办,我们现在就送你去你姥姥家,户口我会帮你直接迁过去,不用经过周家人的同意,等你病养好了,就去武装部找我,我帮你把工作的事落实,将来要是在姥姥家住的不如意,想要迁走,也没关系,你去找我,我可以给你办,不用怕麻烦。”
宋芸也说,“你父亲是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英雄,你是英雄的女儿,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向我们求助,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也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
周巧兰用力点头,“我记住了,谢谢,谢谢你们。”
李政委又问了她父亲突然过逝的事,确认只是意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能暗自叹息,好人命不长。
这边说好后,宋芸陪着周巧兰收拾东西,李政委去通知周家人。
周家人一听,这是要鸡飞蛋打,什么好处都落不着,哪里肯同意,又在院里闹起来,尤其周家那老太婆,又是哭又是闹,还拿出一把菜刀来要抹脖子,说要被人逼死了,说孙女要被抢走了,说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就这样没了,辛苦操劳一场落了个空,还说今儿要是不把工作转给周伟,她就死在周巧兰面前。
村里人围在外头看热闹,有人指责周巧兰心太狠,有人认为周家人心太黑,有人不满军部的人太强势,总之众说纷纭。
当然这些议论指责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周老太的把戏也就演给村里人看,李政委根本不理会哭闹的周家人,等宋芸带着周巧兰出来后,直接护着人离开周家,谁敢上前阻拦,一律拿下。
周巧兰直到上了卡车,提着的心才算放下,她真的离开了那个想要生吞了她的家。
或许不该称之为家了。
从爸爸死的那天开始,她就没有家了。
将周巧兰送到她姥姥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巧兰姥姥见到巧兰瘦了一圈,又苍白虚弱的模样,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已经泪流满面。
老人家仿佛看见了当初那得了重病的女儿,一时悲痛不已。
宋芸和李政委将人送到后,又把事情经过跟巧兰舅舅和舅妈说了一遍,见两人都是真心愿意接纳巧兰,他们这才算放心,将从周家带回来的慰问米和慰问金给了巧兰,又细细嘱咐了一番,这才离开村子,赶往下一站。
今天的任务是至少将三户退役老兵家走访完,现在还剩最后一户。
其余的七户烈士遗孤家因为地方比较分散,她打算在三天内走访完。
好在大家伙今天出门都带了干粮,饿了的时候嚼一点,不然在这地方还真不好弄饭吃。
宋芸闭目嚼着干粮,是统一发的压缩饼干,没什么滋味,干巴的要命,但顶饿。
一块压缩饼干刚嚼完,车子就停下了,听司机说已经到地方了。
宋芸抬腕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四十。
她利落下车,入眼是一个只有零星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且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间隔也很远,不像前头路过的那些村子,房子挨房子,有些房子中间的院墙甚至是共用的,宅基地那是一点多余的都没有。
小村子在山脚下,附近有一条河,环境看起来很不错,就是不知为什么村子的人这么少。
李政委走过来,朝宋芸介绍,“这是龟门村。”
宋芸一愣,“什么村?”
李政委压低声,“龟门村,乌龟的龟,以前不叫这名,以前这里叫鬼门村,说是这地方阴气重,有鬼门在这边,还说住在这边的人寿命都不长,就给取名叫鬼门村,后来不是不让搞这些封建迷信嘛,就给改了名,叫龟门村。”
宋芸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笑着说,“这地方地势特殊,又靠山近水的,又是风口上,常年有穿山风,温度自然会比别处阴凉一些。”
李政委点头,“是,去年来这边慰问的辜团长也这么说。”
宋芸带了四个人跟她一起去老兵家慰问,其余人自由活动。
李政委每年都来,熟门熟路,直接带着宋芸去了村西边的那处小院。
小院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在做木工活,光着上半身,皮肤晒的很黑,一身腱子肉,挥汗如雨,神情认真,许是刨木料的声音太吵,连宋芸和李政委他们到了小院门口都没察觉。
还是李政委笑着推开了虚掩的院门,大声喊他,“大炮。”
男人抬头,见是李政委,立即笑出一口白牙,“老李,你咋来了。”说完看见跟在老李身后的宋芸几人,以及那熟悉的慰问粮袋,他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但他不舍得放下手里的刨子,“你们自己找地方坐,我这点活马上就做完了,很快的。”
走得近了,宋芸才发现男人是没有双腿的,他坐在条凳上干活,垂在下边的裤腿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