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我认识一个信号兵,他父亲是密码专家,也许...\"
掩体外的警报突然凄厉地响起。两人同时僵住——这是德军夜间轰炸的前兆。伊万迅速收起文件,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抓住安娜的手:\"明天去找那个信号兵,但要小心马卡罗夫。\"
安娜点头,她的手掌温暖而坚定。当第一枚炸弹在附近爆炸时,伊万鬼使神差地凑近她耳边:\"如果明天我们...\"
\"别说出来。\"安娜打断他,声音几乎被爆炸淹没,\"在列宁格勒,每个明天都是偷来的。\"
雨水敲打着列宁格勒残破的屋顶,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伊万·彼得罗夫站在废弃的教堂钟楼里,湿冷的空气渗入骨髓。他望着手中怀表——安娜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远处传来德军88毫米高射炮特有的\"咚咚\"声,像一具巨大的钢铁心脏在跳动。
\"上尉同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伊万的手立即按在了枪套上。出现在门口的却不是安娜,而是一个瘦得像麻杆的士兵,湿透的军装挂在他身上,左臂戴着信号兵臂章。他的眼睛深陷,像是两个被炮火熏黑的弹坑。
\"雅科夫·阿布拉莫维奇,信号连。\"士兵敬了个歪斜的军礼,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米哈伊洛芙娜医生说您需要...专业意见。\"
伊万闻到了伏特加的味道——不是饮用后的酒气,而是医用酒精那种刺鼻的纯净。这个犹太裔士兵在用消毒酒精麻痹自己。他示意对方靠近:\"她人呢?\"
\"被临时叫去手术室了。\"雅科夫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伊万展开纸条,安娜工整的字迹跃入眼帘:\"他值得信任。父亲曾在敖德萨密码学校任教,1940年被捕。\"纸条边缘有淡淡的血迹,不知是谁的。
\"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伊万压低声音问道。
雅科夫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知道一些。米哈伊洛芙娜医生说...您找到了能结束战争的东西。\"他说\"结束战争\"这个词组时带着近乎宗教般的虔诚,仿佛在念诵某种禁忌的祷文。
伊万从内衬口袋取出那页文件。纸张已经因为反复翻看而变得柔软,边缘处被汗水浸得微微发皱。雅科夫接过文件时,伊万注意到他的手指缺了两根——新伤,切口整齐得可怕。
\"这不是普通密码...\"雅科夫突然变得专注,酒精的气息被某种狂热取代,\"看这数字排列,像是恩尼格玛机的变体,但加入了地理坐标...\"
教堂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两人同时僵住。伊万悄悄移到破碎的彩窗旁,透过圣母玛利亚蓝色长袍上的弹孔向下望去——一辆黑色GAZ-m1正停在广场上,车身上内务部的徽标在雨中闪着不祥的光泽。
\"马卡罗夫。\"伊万咬紧牙关。他示意雅科夫躲到讲坛后面,自己则拔出手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车门开了,走下来的却不是马卡罗夫,而是安娜。她的军医大衣被雨水染成了深灰色,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一个内务部军官跟在她身后,但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上尉!\"安娜的声音穿透雨幕,\"我带医生来检查您的伤口!\"
暗号。伊万松了口气,收起手枪。当安娜跑上钟楼时,她带进来的不只是雨水和寒意,还有医院特有的防腐剂气味,混合着她发间残留的肥皂香。
\"马卡罗夫在查所有近期接触过德军文件的军官。\"她急促地低语,嘴唇几乎没动,\"我不得不假装是来给您换药的。\"
雅科夫从讲坛后探出头:\"少校同志,这串数字可能是经纬度!北纬59度57分,东经30度19分...\"
\"那是彼得保罗要塞。\"伊万立刻反应过来,\"德军在围城前就标记了那里?\"
安娜突然抓住雅科夫的手腕:\"等等,这不仅是坐标...看第三组数字,0903,这可能是日期!9月3日?\"
\"就是后天。\"伊万感到一阵眩晕,文件上的血迹在他眼前扩大,\"'莱茵黄金行动'将在后天启动?\"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的闷响,比往常更近。雅科夫浑身一颤,文件从他手中滑落。安娜迅速捡起,却在触碰纸页时僵住了:\"这不是德军的墨水...是我们内务部专用的蓝黑色...\"
三人的目光在潮湿的空气中交汇。教堂外,雨声渐急,敲打着1941年列宁格勒最危险的秘密。
当天深夜,伊万被紧急召到团部。走廊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焦虑的汗臭味。团政委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传出收音机里莫斯科广播电台的刺耳声音:
\"...基辅陷落...西南方面军英勇作战...德军损失惨重...\"
伊万站在门外,舌尖尝到谎言的苦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布琼尼元帅请求撤退被拒,五十万士兵沦为战俘,党卫军正在乌克兰进行系统屠杀。他想起阿列克谢被处决前的眼睛,那种明知被背叛却依然忠诚的眼神。
\"进来!\"政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而沉重。墙上地图用红色图钉标记着德军推进路线,整个乌克兰已经被染成铁十字的黑色。政委伏罗希洛夫——不是那位元帅,只是个同姓的官僚——正在往咖啡里加糖,银匙碰撞瓷杯的声音异常刺耳。
\"彼得罗夫,朱可夫同志要见你。\"伏罗希洛夫没抬头,\"明天早上六点,斯莫尔尼宫。\"
伊万的心跳漏了一拍:\"请问是什么事?\"
\"谁知道呢?\"政委终于抬起头,眼睛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球,\"也许是为了奖励你在9月2日的英勇表现?\"
9月2日——正是文件上密码指向的日期前一天。伊万的后背渗出冷汗,浸湿了衬衫下摆。当他走出团部时,列宁格勒的夜空被探照灯割裂,像一张破碎的棋盘。
医院地下室的临时实验室里,安娜正在用显微镜观察文件纸张的纤维。雅科夫在一旁摆弄着信号连的无线电设备,试图捕捉特定频段的信号。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化学气息。
\"这不是普通文件。\"安娜的声音在幽闭空间里回荡,\"看这里的水印,是内务部特别印刷厂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