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锋走近榻边,挨着赵怀安坐下。
“你认为,你我现在安全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怀安怒瞪的双眼微微抖了抖,他不明白舅舅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镇北军找到了我们,但不证明,我们就安全了。”顿了顿,他又道,“你是怎么遭了算计,想明白了吗?”
赵怀安低下头,这个事情,他反反复复在脑子里过了许多遍。
从最开始他因为争强好胜跟自己的伴读起了龃龉,到后来因为武师傅对他的进步视若无睹惹得他恼恨,再后来太后的寿辰,他一个人躲在荷花池里让满宫人找了一下午……
终于惹得父皇把他拎去御书房结结实实骂了半宿。
第二日,父皇却又说要带他去散心,结果差点让他和舅舅丢了命……
他用手指头想想也知道,从最一开始,他就是人家局中的棋子,只是这布局之人,不仅能暗中调动宫内宫外诸多人脉和资源,而且老谋深算、深藏不露。
满大谢,除了唯一的异姓王——萧坚,他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
只是这老狐狸的首尾不仅他抓不到,想来他的父皇也同样没奈何。
舅舅说得没错,萧王势大,只要他还在一日,只要他一日还对扶持二皇子登大宝有想法,他就永远是萧王的眼中钉,也永远挪不出这棋局。
不赢,就得死的危局。
他想着,眼神从黯淡、变得冷凝,又从冷凝变得愤怒,最终尽是决绝。
“想明白了?”綦锋蹙眉盯着赵怀安,将他微妙的情绪都看在眼里。
“舅舅,你是怕我们会连累陆家?”赵怀安紧紧抿着唇。
“我们自顾不暇,拖他们进来,只会给他们增加危险。”綦锋的声音静静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即便赵怀安知晓了綦锋的用意,也明白他们自身难保,无力负担陆家人的生死,但他还是不赞成綦锋这样的权宜之计或者无奈之举。
“那也不用让他们那么伤心啊!”
是的,这也是綦锋的愧疚,他虽情非得已,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将它看作是自己命该如此。
“如此也好,他们应该彻底安全了。”
“舅舅不会难过吗?”赵怀安抬手揪着他的袖子,“你喜欢过陆姐姐吗?”
綦锋抬手就拍在他后脑勺上,“没大没小!”
“舅舅,我从来不知道你笑起来那么……哎,我形容不上来,我是小,但是我又不傻,我能看得出来,你是喜欢陆姐姐的。”
赵怀安也不示弱,一骨碌翻身起来,跪坐在綦锋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綦锋斜睨他,觉着他这审视人的小大人模样很是可爱,面上却还是一脸严肃,“你也知道,我当时失忆了,没有记忆,我就不是我,或者,你就当我傻了吧。”
綦锋说完,起身向帐外走。
“舅舅,你不怕后悔吗?”赵怀安在他身后追问。
“我有那后悔的功夫,还不如多回两趟京都。”
“为何?”赵怀安被他说糊涂了。
綦锋自鼻子“哼”出一声,“才不至于跟你一起再重蹈覆辙。”
赵怀安狠狠撇嘴,“我才要‘哼’呢,将来后悔可别赖我!”
綦锋低头,黯然将已经抿成一条线的唇更抿紧了些,他一撩帐帘便出了军帐。
帐外,冷影、冷未并肩站着,见他出来,二人脸色都有些怪异,他们听到了他跟赵怀安的对话。
“长出息了,爷的墙角也敢偷听!”綦锋斜眼打量二人。
冷未抱拳一揖,“奴才知错。”
冷影揉揉胖脸,“主子,您……哎。”好容易侯爷能喜欢上个姑娘,这还没开始,就自废武功,太让他失望了!
想到出门前,老夫人手指头都快戳到他脑门上了:
“你们俩自小跟在他身边,主子的事合着碍不到你们自己,都当甩手掌柜,是吗!?我告诉你,你们侯爷一辈子单身,你们也给我素着陪着!”
可他能怎么着,侯爷难不成会听他的?!
他要是敢听了老夫人的话,自作主张给侯爷找姑娘,只怕军棍得时时刻刻长在他屁股上了。
“哎。”他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同冷未一道随着綦锋往将军的军帐走去。
还忍不住跟冷未小声抱怨,“我就说人家姑娘怎么会那么气愤,原来真是我们侯爷辜负了人家。”
冷未冷冷看他一眼,“多嘴,爷也敢非议。”
可冷影是真的急啊,侯爷自小聪慧机灵,样样不输人,怎么这婚嫁上如此艰难,不是人家看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人家。
二十好几了,即便没个正式夫人,先抬个妾室生个儿子,老夫人也是准的呀,何至于就一直这么单着?!
做得什么妖嘛!害得他也二十好几了,也一直素着,这要素到什么时候啊,简直是看不到希望!
他哀怨地看着大步走在前面的綦锋,不禁又开始怨恨起京城的姑娘来。
是瞎了眼吗?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来收编、笼络,说来说去,那陆家的小姐,真是好眼光!
就是手段不行,不然也不会被侯爷抛弃……
抛弃?抛弃?!
他家侯爷,真是太过分了,换了是他,把人家姑娘带回京城就是啊,何苦来呢?
目光所及,綦锋已经撩帘入了军帐。
“早点回去歇着,晚上我守夜。”冷未跟冷影交代。
“啊?这么好,替我守夜,还是要跟我换班?”冷影的丹凤眼冒着金光。
“替你!”冷未不屑地瞅他。
“怎么突然发慈悲?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冷影觑着冷未,抬手搓着圆下巴。
“趁早回去歇了。”冷未轻飘飘瞪了他一眼,一掠身子,不见了。
冷影只能无奈摇摇头,这半天,侯爷时不时出神,从前,每逢大战在即,侯爷才会偶尔出神,现在这样,总让他感觉慌慌的。
而此时,军帐里的綦锋果然是在出神,他拿着一方素色的帕子,帕子上只在右下角绣了一朵花,好奇怪的花,五彩斑斓的颜色,倒是开得很是绚烂。
这是他醒来那日,陆盛楠落在他脸上的帕子。
他本也没当回事,只是后来她故弄玄虚地过来偷帕子,倒是让他对这方帕子有了好奇,并莫名就存了要跟她玩笑的心思。
再后来,他就开始喜欢上了陆盛楠,这方帕子,他甚至当了定情之物,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
是的,怀安没有说错,他是喜欢陆盛楠的,不只喜欢,他深刻地心仪于她,笃信要娶她为妻。
现在回想起来,失忆时候的自己,心性仿若初入宫伴读时那般,对这个世界抱着美好的向往,对自己喜欢的人,可以真诚以待,豁达而畅快……
他略略蹙眉,如果老天爷让他选,愿意记起从前的过往,还是不愿记起,他想他的心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但他的理智却会选择前者,或者说他别无选择。
他不能放着赵怀安不管,放着长姐的嘱托不顾,放着侯府的兴衰不理,更放着萧王的觊觎视而不见!
他只能又一次轻轻把帕子折好,塞进衣襟。
陆盛楠,綦锋此生负你,只求来世再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