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薛宝钗便遣人去唤了周掌柜过来。
这周掌柜年过半百,在薛家兢兢业业二十余载,是薛家老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老人。
他进了屋,先给薛宝钗和薛姨妈请了安,便问道:“姑娘唤老朽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薛宝钗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周掌柜,你跟了我家也二十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只是如今,你得罪了贾府的琏二爷,加上铺子里需要一些新鲜血液,你年纪也大了,不如回家颐养天年吧。”
周掌柜闻言,顿时愣住了,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老大,颤声问道:
“姑娘,那琏二爷所言并非事实,老朽冤枉啊,老朽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辞退老朽?”
薛宝钗摆摆手,淡淡一笑:
“这和你做没做错什么没关系,只因你得罪了琏二爷,让我们薛家不好做。
那琏二爷一门心思要教训你,还是我哥哥给你拦下来的。
说起来,还是我们薛家为了救你才得罪了贾家。
况且你年纪也大了,精力跟不上了。
这几年你在我们薛家也赚了不少了,咱们薛家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周掌柜还想再说什么,薛宝钗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周掌柜无奈,只得交接了账本,黯然离去。
随后薛宝钗又命人重新整顿了一番,将铺子里的陈设都换了个新。
她又亲自挑选了礼物,准备让薛蟠送给贾琏和王熙凤赔罪。
薛蟠虽然心中不情愿,但为了息事宁人,也只得照办。
他于第二日亲自去请贾琏赴宴。
酒楼是京城有名的醉仙楼,包间是视野最好的天字一号房。
贾琏一进门,就看到满桌子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心里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姿态道:“薛家兄弟,你这是做什么?何必如此破费?”
薛蟠赔笑道:“琏二哥,昨日的事儿,都是那周掌柜的错,我已经把他辞退了。”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双手奉上,
“兄弟我特意备了薄礼,还望琏二哥不要见怪。”
贾琏故作惊讶道:“辞退了?这周掌柜可是你们家的老人了,怎么就辞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如意,雕工精细,一看就价值不菲。
薛蟠打着哈哈道:“他年纪大了,做事糊涂,冲撞了琏二哥,我自然不能轻饶了他。”
他观察着贾琏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其实那周掌柜平日里也有些小毛病,只是我爹在的时候,念着他是老人,一直没动他。”
贾琏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漫不经心地说道:“哦?都有哪些小毛病?”
薛蟠眼珠一转,添油加醋地说道:“琏二哥有所不知,那周掌柜仗着自己是老人,在铺子里作威作福,还将他的儿子也安排进来当差,我早就想辞退他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贾琏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如此,你做得对,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早晚是个祸害。”
薛蟠连忙附和道:“正是正是,琏二哥英明。”
他殷勤地劝贾琏喝酒,“琏二哥,来,我敬你一杯,前几日的事情,多有得罪,还望琏二哥海涵。”
贾琏举起酒杯,和薛蟠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说道:“薛家兄弟,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薛蟠给贾琏斟满酒,“琏二哥,咱们兄弟俩,以后还要多多亲近啊。”
贾琏拍了拍薛蟠的肩膀,笑道:“那是自然,咱们两家是亲戚,理应互相帮助。”
薛蟠见贾琏不再追究,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地给贾琏敬酒,两人推杯换盏,气氛融洽。
这顿酒,薛蟠花了不少银子,但他觉得值。
待薛蟠走远后,贾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他低声自语道:“哼,这薛家的小子,还真以为我这么好打发?这点东西就想打发我?做梦!”
贾琏回到贾府,随手将薛蟠送来的礼物丢给王熙凤,语气中带着不屑:
“看看,这薛家之前害得我在大老爷二老爷那里出丑,现在一点小礼物就想打发了我。”
王熙凤打开盒子,见里面装了一个品相很好的玉如意,让她很是满意。
她于是笑道:“这薛家还是会做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贾琏搂着王熙凤,明面上应下,心中却盘算着:
“我在这事情上面,吃了这么大的亏,岂能这么轻易就了解。
这薛家,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敢如此欺辱我?这口气,我咽不下!”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如今先表面消气,私下再寻个机会报仇。我要让他们知道,得罪我的后果!”
另一边,周掌柜被薛家辞退后,便满腹委屈地去找自己的儿子周齐。
这周齐也在薛家京城的另一家布匹铺子做事,如今也跟着父亲一起被辞退了。
这父子二人一下子都失去了工作,生活顿时陷入了困境。
周齐平时好吃懒做,又爱赌钱吃酒,仗着自己父亲是这薛家一个铺子的大权在握的掌柜的,自然又花不完的钱,是以根本没有积蓄,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
他此刻正在家里破口大骂薛家,骂薛宝钗心狠手辣,骂薛蟠忘恩负义。
谁知道当天晚上,就有人偷偷摸摸地找上门来,说是能给周齐一百两银子,条件是,他们得去薛家那里闹点事情,败坏败坏薛家的名声。
来人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周齐肯去做,就没人敢拦着他,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这周掌柜在薛家干了二十几年,自然知道薛家的一些隐秘事情,比如做假账本,欺上瞒下少交税等等。
但是他感念薛家故去老爷的恩情,不愿意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
可周齐不一样,他正欠着一屁股赌债,这送上门来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心想,薛家再厉害,横竖自己去了就是一个死,死之前起码自己好歹还要拉几个垫背的呢!
京城的清晨,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薛家石材铺子的伙计们正忙着卸货,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
忽然,一声尖锐的叫骂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薛家黑心肝!忘恩负义!我爹为你们薛家当牛做马二十年,说辞就辞,还有没有天理了!”
周齐特意穿了一身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活像个叫花子,往薛家铺子门口一坐,扯着嗓子开骂。
他咽了口涂抹,又继续骂道:
“你们家那位小姐,说是大家闺秀,我看也不过如此!
抛头露面,招摇过市,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平时她就苛刻下人,动不动就打骂。
连我爹爹勤勤恳恳二十年,没任何错处,
她一句话就让我爹爹卷铺盖走人,还不给任何补偿,好狠的心肠啊!”
周齐越骂越起劲,唾沫星子乱飞:
“还有你家那薛蟠大爷,在金陵打死人,拍拍屁股就跑到京城来逍遥快活,真当京城的王法管不了他吗?亏心事做多了,迟早要遭报应!”
他顿了顿,声音更大了些,像是故意说给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
“还有,这薛蟠在金陵的官司上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一转眼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京城?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说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瞒天过海!”
周齐骂得越来越难听,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对着薛家指指点点。
伙计们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出去阻拦。
这周齐摆明了是来闹事的,在这么多围观路人面前万一动手,吃亏的还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