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凉州城出过戴枷那档子事,幼帝无能善妒,残害忠良,心小如妇人的恶行人尽皆知。本来,南宫离是最好的皇位人选,这也是苏唳雪认为此事尚有胜算,值得一搏的原因。
可不知怎么,坊间最近出了个奇怪的话本子,编排的是先朝重阳公主与太子苟合,不伦不孝,德行有亏,以致亡国的故事,映射的正是眼下。
一时间,天下流言四起,只是碍于公主尊贵,将军凶煞,没人敢当面说到脸上。
可这段时间,皇城根下墙角的窃窃私语,琉璃瓦后纱帐子里的偷眼打量,侍卫营宵小之徒的揶揄嘲笑,无一不在告诉苏唳雪,此事有多瞩目。
“将军,你别生气。你好好的,等我来改律法行不行?”
俏生生的女孩子蹙着细细的柳叶眉,不知该如何才能阻止一切。
她以为苏唳雪是被赵太师那老东西给气着了。
可是,这件事她已经在处理了,她可以处理,她不就是因为幼帝不肯改律法,才要夺皇位的么?
这急性子的家伙,为何就不能等一会儿?等到她大权在握,叫张正上个奏表,朱笔一挥,这家伙不就光明正大地和她并肩站在阳光下了吗?
“我没有生气,殿下,我知道你的心意。”
苏唳雪转过身,缓缓地道,“可是,世俗礼教不知道,世俗礼教会生气——不是生我的气,而是你的。我不跟他们说清楚,你就无法服众。不告诉他们我是谁,你就无以塞天下悠悠之口。”
她吻过她,公然的。
大庭广众之下,男人做这样的事顶多被骂一句登徒子,若是像定北军统帅这般位高权重,甚至反被赞一句风流,传为佳话。
可女子却不同,出了这样的事,等待她们的只有指摘、谩骂、厌恶,不管她是温柔可人、绝色殊丽还是貌若无盐,也不管她对这无礼的侵犯做出拒斥、反抗还是接受,都只会被无端一概认作是淫邪、不堪。
有些话,放在男人身上似乎也就那么回事儿。可一旦放在女孩子身上,就要被人家骂一辈子,臭一辈子。
这种自古而今的偏见没有任何其他道理可言,就只因你是女子。而正因没有任何可供反驳的道理存在,这种源自于兽性的野蛮与霸道反而令其根深蒂固、牢不可破。她深知这荒唐的存在,却还一再纵容自己与南宫离保持着这种近乎公开的地下情。
争夺帝位的关键时刻,候选人绝不能有污点和德行丑闻。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转移所有人视线——告诉他们,定北军统帅是个女子。
为了军权、名望,为了不绝后,赫赫将军府竟不惜干出李代桃僵这种事,欺瞒了年轻单纯的小公主。这桩事,比那半真半假、暗戳戳的话本子可稀奇多了。
就没有人会再往淫邪这方面想,还会为懵懵懂懂的女孩子博得同情和好感。
“你以为,牺牲了你就能吗?你想的太简单了。流言如织,何患无辞?如果他们想找借口把我拉下马,你就算止住这一个,也还会有下一个。”
看着那傻瓜一本正经、头头是道的样子,南宫离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
这疯子,到底搁这儿瞧不起谁呢?那么多腥风血雨都踩过来了,她当她堂堂公主是什么人?真当她是贪恋权势之人吗?
“将军,我想好了,这烂摊子我不管了。”南宫离按住她解腕甲的手,轻声道,“咱们一起悄悄溜出去,回白兔城里,叫他们所有人一辈子找不着,好不好?”
却听殿外一声沉喝,慈柔而又威严:“离丫头,你身为堂堂监国公主,怎可如此失仪?”
“参见太皇太后。”
整个大殿的人都跪下了,山呼。
老太后自打病愈后,一直赏花弄草,极少出现在众臣面前。但只要一出现,她就依然还是大熠辈分最高、最尊贵的女人。
“皇奶奶,您怎么来了?”南宫离迎上去,诧异道。
“你家将军请哀家来的。”老太后拍拍孙女儿的手,走到她和幼帝之间,居中而坐,一副不偏不倚的姿态。
而后,朝苏唳雪点点头。
南宫离看看老太后,又看看身边人,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盯着苏唳雪:“你们瞒着我商量过什么?无论商量过什么,都给我停下来——不算数了,啊。”
太皇太后似乎早料到会有此一出,闲闲地向身侧白衣仙姿的老宗师挥了挥手。
云毅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拈住小公主的后脖领子,将南宫离拽离苏唳雪身边。
黑衣黑甲的人深深看着吱哇乱叫的小丫头,什么也没有说,而后转过身,留给她一个冷背。
有些事,不得不破釜沉舟来做。
她一生从不示弱,可公主需要获得大熠臣民的同情心来谋取最后的胜利。
不就是一副臭皮囊么,反正都已经那么难看了,又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呢。说实话,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这副伤痕累累、扭曲变形的残躯,那女孩子到底看上了啥?
“疯子,你别……别……”
雁翎甲片片落地,宛若惊鸿踏水,敲击在龙华殿三尺长宽的青石板上,激起一串清脆悦耳的铿锵。
就好像眼前高挑清俊的女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坚强而又脆弱,隐忍而又莽撞。
苏唳雪身上有她的朱雀灵力,她身上有苏唳雪二十年内力,这么长时间相处,她们彼此已经很熟悉了,心意相通,魂命相依。就算背对,只要一个头发丝的颤动,南宫离就能敏锐地感受到她心底藏着的滔天狂澜。
南宫离讨厌这感觉——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凭她自身无力改变,只能让爱人默默承受。
可唳雪伤病未愈,还在调养当中,人看起来很柔弱,绝对经受不起这种痛苦难当的折辱。
更何况,她本就不该受这些折辱。
南宫离左扭右挣,还是脱不开老宗师扯她衣领子的两根手指,百般无法,扑通一声跪下来,咧开大嘴,呜呜哇哇地哭起来:“呜呜呜!皇奶奶,我在选侯城吹吹打打、忙上忙下,就是为了给她安个家啊!求您不要为难她,呜呜呜……成不成?成不成!”
为什么人们总要从屈从中寻求美呢?宁愿将她如同行尸走肉般豢养、观赏,也不愿看她生机勃勃,横刀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