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市郊,高铁商务座上。
“跟你说的,记住了没有…”
“敬酒的时候杯子要低人家一头,人家没夹菜,你也不准动筷子,倒酒一定要双手…”
安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这些玩意,我是不喜欢,但世道就是这样,你记好就行。”
瞿渊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平复下来,默默点点头。
“还有,到那边,要叫我妍…姐,听到没?”
“好,妍姐。”
这一次,瞿渊答应得倒是很利索。
仿佛他的不快,只是因为看到安妍做着她不愿意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呵…妍姐…这称呼,真是怀念啊…”
安妍看着眼前稚嫩的面庞,思绪逐渐拉回到他从前那个世界,上海一处写字楼的会议室里。
“言哥!”
看到他推开门,会议室一帮子人纷纷站起来,安言将几份文件,啪一声往桌上一拍。
“咱们的股本,现在是这个数。”
他举起手,比了一个“六”。
“这个月财报出来之后,最近三年就是持续盈利,证券公司那边我去打点…咱们能上市了。”
“言哥!牛逼!这下子我们赚翻了…就知道没看错你小子!”
“哦吼~今晚泡吧,我请客!”
“安言…不…安总,干得漂亮。”
“别光顾着谢我啊…纳瑞能有今天,在座的都是都是功臣,公费旅游,我请客!“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从一穷二白,到能在魔都拥有一家自己的上市公司…
他几个兄弟,最初不离不弃的那批员工,现在可都是纳瑞集团的元老兼股东了…
不知道在那个世界,他们如今过的怎么样…
“妍姐?妍姐,到了。”
瞿渊伸手,在她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晃晃,少女秋水般温婉的眸子回过神来,收敛起脸上神情。
“走吧。”
她记得没错的话,安珩把工地的策划,全权交给了一家江南市的建筑公司。
那家公司仗着有资质,又把体力活低价外包给了个施工队。
现在工地上,正儿八经管事,给工人们发工资的,正是施工队的工头,万鹏。
正巧,刚出高铁站,入眼便是辆白色的丰田霸道。
“哎呦,小安总,您好您好您好…”
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上前,油头粉面,穿着灰扑扑的,勉强能称为夹克的夹克衫,满脸堆笑。
“咱们先去工地放行李,再去吃顿饭啊?”
男人一脸谄媚,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
“项目经理,总工程师,大小领导,都在酒店里头备好饭等您了,正好我这小包工头来带您过去…”
“哎,万总,说的什么话,怎么能麻烦您亲自来接…”
安妍皮笑肉不笑,在他粗糙手掌上象征性握了两下,把身后的瞿渊拉出来。
目前江南市的项目,是在装饰施工阶段,一个施工队两百多号人。
小到木工,泥瓦匠,可都是万鹏的人。
他这职位,说大,看似没那么大,份量却绝对轻不了。
“这是我大学同学,瞿渊,正好一起来江南市嘛,让他工地上找个地方凉快凉快,您没意见吧…”
她素白手指,正耷拉在瞿渊手心,少年微一颔首,语气淡淡,却又不失素养。
“您好,我是妍姐同学,抱歉占您地方,我一定不惹麻烦…“
“哈哈哈哈哈,好说,好说,瞿公子一看就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啊。“
“您能来,说不定还能旺旺这块的财气…您说是吧。”
万鹏依旧笑眯眯的,眼神之中,却带上了一抹审视。
丰田霸道的后排宽敞,坐下他们两人绰绰有余。
市政府批的那块地离高铁站不远,隔着车窗,很快能远望到高耸的大楼。
周围绿化做的稀稀疏疏,但毕竟是工程的最后两个月,已经初具雏形。
“下来吧。”
安妍伸了个懒腰,玲珑有致的身材,即便在这件深灰的女式卫衣上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歹是富家千金,从小没少过吃穿,发育方面,自然好得有些过分。
“妍姐,你…就住这?”
瞿渊压低声音,看着眼前安了空调外机的两个集装箱,嘴角抽搐。
即便他再怎么落魄,清河双语学院的宿舍环境,也要比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强上不少。
何况堂堂安家大小姐,就是不去五星级酒店,也不至于住在这种连房子都算不上的宿舍里…
“咱们好歹还是单间,有空调,有独立卫浴。”
少女翻了个白眼。
“这已经是工头照顾,比那些小工强多了…我是来这上班的,不是发大小姐脾气的。”
安妍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往里走。
她一没考证,二没学历,能来这一趟,本来就是靠着自己父亲的面子。
要是到了这,还要耍性子,住着上千一晚的星级酒店,那别人怎么想她?
烂泥扶不上墙,来镀金的富二代吗?
入夜,繁星满天。
安妍腰身酸疼,揉了揉僵硬的四肢,端着半凉盒饭坐在台阶上。
她初来乍到,先陪人喝了顿酒,又上了半日的班,一天下来焦头烂额。
好在没人敢让她喝多少酒,要不然,以这具身体的酒量,早就晕了。
“坐吧,吃不惯盒饭啊?我给你叫外卖啊…”
她抬头,淡淡看了瞿渊一眼。
这小子的进步她很满意。
只是一场饭局,从最开始的表情僵硬,到后来的进退自如,侃侃而谈,甚至还能帮她挡酒。
这场“投资”,至少到现在来看,她稳赚不赔。
“没事,不用,工地食堂我吃的惯。”
瞿渊缓缓坐在她旁边,看着少女沾着泥灰的小脸,沉默半晌。
明明是同龄人,但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一米七出头的小丫头,做起事来和他爹似的。
安妍扒拉着塑料盒里难以下咽的冷菜,边吃边开口。
“我觉得,那个万鹏有点问题。”
“今天我去食堂了,整个工地的工人,尤其是小工,点荤菜都都不超过十分之一。”
她把筷子往饭盒里一插,站起身来。
“这比例,绝对不对劲。”
她跟这群工人本就不熟,万鹏送她来时大张旗鼓,又是豪车又是酒席。
恨不得全工地的人都得知道她是关系户一般,现在和他们连话都说不上。
“工程款,我们是按进度结给建筑公司了,但是万一呢…”
工地上她最担心的,就是这茬子事情,项目进度慢了不说,不知道还有多少工人急着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