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纪元身后的马车里,帘栊轻动,两道绝世倩影款款步出。
当先一人,正是黄蓉,她唇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仿佛一只慵懒而好奇的猫儿,那双灵动的眸子在车顶孤傲的木婉清与一旁局促不安的段誉之间滴溜溜一转,眼底深处已掠过洞悉一切的了然与一丝看好戏般的促狭。
紧随其后的王语嫣,则宛如一朵幽谷中沾着晨露的白茶花,气质清冷中透着温婉,她目光落在木婉清被雨水浸湿、紧贴身躯勾勒出玲珑曲线的衣衫上,那清澈的眼眸中不由自主地漾起一抹柔软的同情。
黄蓉上前一步,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仿佛黄鹂出谷,穿透雨幕直达车顶:“车顶上的妹妹,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不如先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我家公子爷的车厢,可是宽敞得很呢。”
王语嫣亦随之微微颔首,声音柔和得如同江南的烟雨,轻轻拂过人心:“是啊,姑娘,雨水寒凉,仔细着凉。”她的关切真挚,不带半分虚假。
段誉见黄蓉与王语嫣出面与木婉清搭话,心中那份因血缘纠葛而生的酸楚与尴尬愈发浓重,他站在原地,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车顶之上,木婉清听闻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清冷的目光透过面纱微微一动,显是有些意外。
她垂眸,先是扫过下方两位容貌气质均堪称绝代的女子,她们一个娇俏灵动,一个清雅温婉,各有风姿;
再看了一眼旁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段誉;最后,目光掠过纪元等人消失在望河楼门口的背影,轻纱下的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凝了一层寒霜。
她心底的骄傲与戒备让她难以接受陌生人的示好,尤其是这个行事莫测、名声在外的“怜花公子”身边之人。
犹豫片刻,她终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清冽如冰泉:“不必了,多谢两位好意。”
黄蓉见她拒绝,也不着恼,只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笑意更深了几分,意味深长地瞥了段誉一眼,便与王语嫣一同,在护卫的簇拥下,步履轻盈地跟随着纪元,走进了望河楼。
很快,豪华的车队开始井然有序地移动、安置,护卫们各司其职,一部分随主入楼,一部分则肃立于外,警戒四周。
雨幕渐疏,风陵渡口似乎只剩下跪在泥水里瑟瑟发抖的黄河帮喽啰,站在马车旁失魂落魄、满心苦涩的段誉,以及,依旧立于车顶,身姿笔挺,任由微风吹拂着湿透衣衫,显得愈发孤高绝尘的木婉清。
她凝望着纪元消失的方向,那双隐藏在面纱后的美眸中,光芒复杂难辨。
这个男人,如同一团迷雾,强大、霸道、深不可测,却偏偏散发着一种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待自己,又会如何?
无数思绪如藤蔓般纷乱地缠绕心头,让她一时茫然。风陵渡口,这场不期而遇,仿佛是命运投下的一颗石子,在她原本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而这一切的漩涡中心,都指向了那个白衣胜雪,视众生如无物的身影——纪元。
……
雨丝终于停歇。
望河楼内,空气里混杂着雨后的清新与泥土的微腥。
纪元步入楼内,原本嘈杂的大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不论是敬畏、恐惧还是好奇,都如同被强力磁石吸引的铁屑,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阿朱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她步履轻快地上前,与那早已吓得腿软的掌柜交涉。
“后院,我们全包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疑的气场。
掌柜的哪敢有半个“不”字,迭声应是,点头哈腰,那副谄媚讨好的模样,恨不得立刻给纪元立个长生牌位供起来。
一旁的伙计狗子看得是眼珠子发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神仙公子!这才是真正的神仙公子啊!
车顶之上,木婉清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跳下去?雨虽停了,但地面湿滑泥泞,且方才一番打斗,内力消耗着实不小。留在这里?寄人篱下,从来不是她的风格,更何况对方还是那个声名狼藉的“怜花公子”。
段誉站在微湿的地面上,仰头望着车顶那道孤傲的身影,想开口劝说,却又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那句“妹妹”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血缘的真相如同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纪元仿佛并未留意这边的纠葛,他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仍跪在泥水中的沙通天等人,那眼神淡漠如冰,仿佛在看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
没有再多言语,他转身,径直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沙通天等人如蒙大赦,却又不敢在纪元没有明确发话前擅自起身,只能继续维持着屈辱的姿势,在微凉的空气中瑟瑟发抖,狼狈到了极点。
沈刚和另一个喽啰的呻吟声已经微弱了许多,膝盖上那诡异的水箭带来的刺骨寒意与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折磨得他们死去活来,却无一人敢上前施救。
阿紫跟在纪元身后,回头时,俏皮地冲着车顶的木婉清做了个鬼脸,然后压低声音,用只有她和阿朱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阿朱姐,你看车顶上那个姐姐,好酷哦!不过好像不太领情呢。”
木婉清耳力极佳,将阿紫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又见纪元自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瞧过自己,仿佛她只是路边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蹭”地就窜了上来。
这火气之中,却又奇妙地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以及对那个男人更深的好奇。
雨后的风带着凉意。纪元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望河楼后院的月亮门后。
木婉清贝齿轻咬着下唇,面纱下的容颜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足尖在车顶轻轻一点,身形便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飘然跃下。
跃下的瞬间,她身上那件被雨水打湿、略显沉重的白色披风被她随手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而凄美的弧线,如同那春日里傲然凋零的白莲花瓣,随后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湿地上。
披风离体,露出了里面被雨水勾勒得更加清晰的青色紧身劲装。那劲装紧紧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腰肢纤细,不堪一握,双腿修长笔直,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雌豹。
如此惊心动魄的身段,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护卫的目光,不少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喉结滚动,暗自吞咽口水,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乖乖,就这身段,就算蒙着脸,也值了……”
感受到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带着侵略性的炙热目光,木婉清面纱后的黛眉蹙得更紧,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心头那份被打扰、被冒犯的愠怒更盛。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冰冷的剑柄触感,似乎才能稍稍驱散这份令人不适的注视。她的姿态依旧冰冷,挺直的脊背如同雨中的寒梅,于风中傲然挺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段誉见状,连忙撑开一直握在手中的油纸伞,快步上前,略显笨拙地递到木婉清面前,试图为她遮挡那雨初停后的料峭寒风和零星雨点。
“婉…婉姑娘,给。”段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既有对眼前女子的关切与怜惜,也饱含着那份因伦理而生的、无法言说的忐忑与苦涩。
木婉清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面纱后的目光复杂地落在段誉身上。那眼神里,似乎有片刻的犹豫,有对这份笨拙善意的些微感激,但更多的是疏离,以及一种淡淡的、探究般的审视。
最终,她还是伸出纤手,微微颔首,接过了那把油纸伞。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带着段誉体温的伞柄,一缕极细微的暖意顺着指尖传来,让她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多谢段…公子。”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同碎裂的玉石,但若仔细去听,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尖锐,多了一丝极淡的人情味,仿佛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就在这时,望河楼的后院深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了一阵悠扬空灵的琴音。
那琴声清越脱俗,初时如山涧清泉叮咚作响,涤荡着空气中的尘埃与喧嚣;转而又似空谷幽兰悄然绽放,清雅绝伦,遗世独立。
在这雨后初霁、暮色将临的傍晚,琴音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宁静与诗意。
木婉清正欲迈开的脚步倏然顿住。琴音入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竟让她胸中翻腾的烦躁、恼怒——无论是对黄河帮的愤恨,还是对纪元那近乎无礼的无视所产生的愠怒——都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
她感到自己那颗纷乱如麻的心湖,像是被一阵蕴含着奇异力量的清风拂过,波澜渐息,慢慢恢复了澄澈与平静。
这琴声……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抚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