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这是林昭焕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不是那种站在零下三十度寒风里的干冷,而是被浸泡在冰水中、连骨头缝都被冻透了的湿冷。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液氮里的五花肉,从里到外都僵硬了,连动动手指头都成了一种奢望。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还有自己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心跳。
“我……这是挂了?到了传说中的忘川河,还是升级成了冰河世纪特别版?”他迷迷糊糊地想,思维像是被冻住的齿轮,转动得异常艰难。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时明时灭。一些破碎的画面如同跑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安雅苍白决绝的脸,商业街那诡异的骷髅头建筑,环卫工冰冷的灰色气刃,还有……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的、充满恶意的猩红眼睛!
“雪影!”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也带来了一丝清明。
不行!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这么窝囊!被一个没脸没皮(物理意义上)的冰雪僵尸追杀,最后淹死在一条不知道名字的破河里?这要是传回师门,他林昭焕绝对会成为未来一百年里,所有师弟师妹睡前故事里的反面教材!
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如同小火苗般在冻僵的身体里重新燃起。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挣扎,试图呼吸。
然而,冰冷的河水无情地灌入他的口鼻,巨大的水压挤压着他的胸腔,窒息感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湍急的水流翻滚、碰撞。
“咔嚓!”一声轻响,似乎是右肩的旧伤处再次传来了抗议。
“妈的……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我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他绝望地想。
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要彻底失去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时,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奇异的温热感!
是“玄龙”罗盘!还有那块该死的金属碎片!
他之前情急之下把它们一起护在了胸前。此刻,罗盘上代表“坎水”的幽蓝光芒和代表“离火”的赤红光芒,竟然还在微弱地闪烁着!冰与火两种极端能量,似乎在他胸前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脆弱的能量循环,勉强维持着他心脉处的一丝生机,并稍微隔绝了部分刺骨的寒意!
“老伙计……还有那破铁片……算你们还有点良心……”林昭焕心中闪过一丝感激,随即意识再次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河水中漂流了多久,也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次河底的石头或冰块。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在黑暗与寒冷中载沉载浮,唯一的支撑就是胸口那一点微弱的温热。
……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昭焕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他感觉自己不再漂流了。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半浸在冰水里,一半暴露在更加寒冷的空气中。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眼前似乎是一片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河岸,旁边是茂密的、黑黢黢的树林。天空依旧阴沉,但似乎不再是深夜,而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我……还活着?”他虚弱地想。
求生的本能让他试图移动身体,爬上岸去。但浑身上下都冻僵了,内伤和新添的外伤更是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困难。寒冷如同无数根钢针,刺穿着他的每一寸皮肤和内脏。
“要……要死……这次真要冻死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感觉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由远及近。
林昭焕心中猛地一紧!是“雪影”追来了?!
他想挣扎,想反抗,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他只能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脚步声停在了他身边。
他感觉到一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和松油的味道,轻轻地翻动着他的身体。
“嗯?”一个苍老、低沉、带着浓重地方口音(似乎是鄂伦春或鄂温克语的腔调)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惊讶和疑惑,“这……哪来的娃娃?冻成这样……”
不是“雪影”!
林昭焕心中涌起一股狂喜,随即又是一阵警惕。荒郊野岭,深更半夜(或者凌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是敌是友?
他想开口说话,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那双手继续在他身上探查着,动作虽然粗鲁,但似乎并无恶意。当触碰到他胸口,感受到那一点残存的温热和那两个硬物(罗盘和碎片)时,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多了一丝凝重:“这娃娃……身上有古怪……”
林昭焕感觉到自己被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那人身上穿着厚厚的兽皮衣服,带着一股野性而温暖的气息。
“唉……管你是什么来路,阿布卡(鄂伦春语,意为天神、老天爷)让你落在我昆石手里,就是缘分。看你还有口气,就先救你一命再说吧。”老人嘟囔着,抱着林昭焕,转身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林昭焕被裹在温暖的兽皮里,闻着那股原始而安心的气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
当林昭焕再次醒来时,是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包裹着的。
不再是冰冷刺骨的河水,也不是四面漏风的达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简易床铺上,身上盖着同样厚实的兽皮被子。旁边不远处,一个陶土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散发出融融暖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合着烤肉的香气。
他缓缓转动眼珠,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撮罗子”?
用几十根木杆搭建起来的圆锥形简易房屋,外面覆盖着厚厚的桦树皮和兽皮,顶端留着一个通烟口。空间不大,但布置得井井有条。墙壁上挂着弓箭、猎刀、兽皮、还有一些晒干的草药和菌菇。地上铺着兽皮地毯。正中央的火盆上方,吊着一口小铁锅,里面似乎炖着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火盆边,往里面添加着木炭。
那是一个老人。身材不算高大,但异常结实,如同老松树般遒劲。他穿着一身鞣制过的深色兽皮衣裤,头发花白,梳成一条粗粗的辫子垂在脑后。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一般,记录着风霜雨雪的洗礼。
正是之前救了他的那个老人——昆石。
似乎是听到了林昭焕这边的动静,昆石缓缓转过身。
林昭焕看清了他的脸。这是一张典型的、饱经沧桑的鄂伦春(或鄂温克)老猎人的脸。古铜色的皮肤,颧骨高耸,一双眼睛虽然不大,但深邃明亮,如同山林中最警觉的鹰隼,闪烁着智慧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
“醒了?”昆石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但语气平和,“感觉咋样?”
林昭焕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至少不再是完全僵硬的状态了。胸口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舒适的感觉。
“我……我还活着……”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是……是您救了我?”
“嗯。”昆石点点头,没有多说,拿起火盆边一个木碗,从吊锅里舀了些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像是肉汤的东西,递到林昭焕嘴边,“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林昭焕确实饿坏了,也渴坏了。他顾不上客气,就着昆石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
汤很烫,带着浓郁的肉香和一种说不清的草药味道,有点微苦,但喝下去之后,一股暖流迅速传遍全身,驱散了不少寒意,也带来了一些力气。
“谢谢……老人家……”林昭焕喝完半碗汤,感觉舒服多了,“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昆石。山里的老猎人罢了。”老人淡淡地说道,收回木碗,目光却如同x光一样上下打量着林昭焕,“你呢?外乡娃娃,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冰天雪地的河里?还冻成那副鬼样子?”
来了,该来的总会来。林昭焕心里叹了口气,开始快速思考怎么回答。直接说自己是被一个没脸的冰雪僵尸追杀掉河里的?估计会被当成冻傻了说胡话。
“我……我是来这边考察地质的,结果迷路了,遇到了暴风雪,不小心滑进了河里……”他编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同时暗暗观察着昆石的反应。
昆石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
“考察地质?”他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穿着这一身……不像啊。而且,你身上的伤,可不像是摔跤能摔出来的。”
林昭焕心中一凛。这老猎人果然眼力毒辣!
“这个……路上遇到点意外,和……和几只野兽搏斗了一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瞎掰。
昆石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他放在床头的一个小兽皮袋:“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了。那个铁坨子(指罗盘)和那块破铁片,邪乎得很,差点没把我手冻掉。你到底是干啥的?”
林昭焕连忙摸过那个兽皮袋,打开一看,“玄龙”罗盘和那块用符纸包着的金属碎片都还在,心里顿时松了一大截。
“老人家,实不相瞒,”林昭焕决定稍微透露一点,但不能全盘托出,“我不是什么考察地质的。我是一名……行者,四处游历,研究一些……嗯,比较特殊的民俗和地理现象。这次来黑河,是追踪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不太好的东西?”昆石眉头微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说……林子里那些‘不干净’的玩意儿?”
林昭焕眼睛一亮!有门儿!“老人家,您也知道?”
昆石沉默了片刻,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杆老式猎枪,用一块油布仔细擦拭着,缓缓说道:“我们鄂伦春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大山林里。山林有山林的规矩,有山神,有树灵,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尤其是在冬天,雪大的时候,有些东西……就容易出来作祟。”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昭焕:“你遇到的,是不是一个……很高,很瘦,像个冰棍儿一样,眼睛是红色的怪物?”
林昭焕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形容的,不正是那个“雪影”吗?!
“您……您见过?!”林昭焕激动地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结果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慢点儿,娃娃。”昆石放下猎枪,摇了摇头,“我没亲眼见过。但是,听老辈人说过。那是山林里最凶的一种‘东西’,叫‘库塔’(音译,可能是鄂伦春语或其他方言),意思是‘冰鬼’。它以吸食活物的生气和灵魂为生,刀枪不入,速度极快,而且……极其记仇。”
“冰鬼……库塔……”林昭焕喃喃重复着,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它?”
昆石沉默了更长时间,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走到撮罗子门口,掀开厚重的兽皮门帘,望向外面依旧灰蒙蒙的天空和白茫茫的雪林。
“老辈人说,‘库塔’是极寒之地的阴煞和死者的怨气凝结而成的,怕火,怕阳气足的东西。但是,一般的火对它没用,得是……‘天火’或者‘地火’才行。”
“天火?地火?”林昭焕心中一动,“地火……难道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昆石打断了他,转过身,眼神变得异常凝重,“我知道你们这些‘外乡的有本事的人’在找什么。黑河这片地界下面,压着的东西……不干净。这些年,外面的人来得越来越多,又是挖矿又是盖楼,把地气都搅乱了。那东西……快压不住了。”
他指了指撮罗子外面,声音压得更低:“那个‘库塔’,以前很少会跑到这么靠近有人烟的地方来。它现在出现了,说明……地底下的东西,已经开始影响到地面了。山里的平衡,要被打破了。”
林昭焕被昆石的话震惊了。这位看似普通的老猎人,竟然对“地火之心”的事情有所了解!甚至知道它的封印快要失效了!
“老人家,您……”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昆石摆了摆手,“我们世代住在这山里,有些事情,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你胸口那个铁坨子(罗盘),还有那块破铁片,都带着那‘地火’的气息,一股是压制,一股是……狂躁。你卷进来的事情,不简单。”
他走回火盆边,重新蹲下,盯着跳动的火焰,幽幽地说道:“娃娃,你伤得很重,寒气和那‘库塔’的阴煞之气都侵入骨髓了。我这里的草药只能帮你吊着命,要想彻底恢复,不容易。而且……”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林昭焕身上,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库塔’记仇。它被你引到了这附近,虽然暂时被河水挡住了,但它肯定还会再来找你的。我这个撮罗子,挡不住它。”
林昭焕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刚逃出狼窝,又面临虎口。而且听昆石的意思,这“库塔”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
“那……我该怎么办?”林昭焕感到一阵无力。
昆石沉默了良久,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叹了口气,站起身,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皮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块……颜色暗红、质地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树脂?或者琥珀?它被一根磨得光滑的兽骨穿起来,做成了一个简陋的吊坠。
“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叫‘玛瑙之泪’。”昆石将吊坠递给林昭焕,“据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地火第一次将要失控的时候,山神流下的一滴眼泪凝结成的。戴上它,可以暂时遮蔽你的气息,让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容易找到你。也能……稍微克制一点‘库塔’的寒煞之气。”
林昭焕接过吊坠,入手温润,带着一股奇异的、仿佛蕴含着大地脉动的能量。他能感觉到,这东西绝非凡品!
“老人家,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昆石打断他,“算是我救你一命的报酬……或者说,是你替这片山林挡了一灾的补偿。”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这东西的力量有限,也就能帮你争取点时间。你必须尽快想办法,要么离开这里,要么……找到真正能克制‘库塔’和解决根源问题的法子。”
林昭焕紧紧握着那枚“玛瑙之泪”,心中百感交集。这位萍水相逢的老猎人,不仅救了他的命,还给了他如此重要的宝物和信息!
“老人家,大恩不言谢!”林昭焕郑重地说道,“您放心,我不会白拿您的东西。等我处理完事情,一定会回来报答您!”
昆石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报答就不用了。只希望……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别再把这片山林搅得更乱了就好。”
他的话语中,似乎带着某种更深的担忧和无奈。
林昭焕将“玛瑙之泪”贴身戴好,立刻感觉到一股暖流融入体内,原本因为寒气和煞气而滞涩的气血,竟然开始缓缓流通起来!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也被驱散了不少!
果然是宝物!
就在这时,撮罗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寻常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昆石的脸色瞬间一变!他猛地抓起旁边的猎枪,眼神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般警惕!
“它……来了?!”林昭焕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