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但再漫长的冬天,终究也会迎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刻。虽然眼下依旧是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隆冬时节,但自从一个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拨乱反正”之后,笼罩在城北那片新建商业街区上空的阴霾,确实是…肉眼可见地淡了许多。
林昭焕裹着一件厚实的、从老霍那里“借”来的半新羊皮袄(比他那身丐帮VIp定制款强多了),站在皮货店后院的屋檐下,看着院子里那棵被安雅“冰火两重天”伺候过的、如今一半焦黑一半挂着冰碴子、造型极其后现代的老榆树,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一个月来,他和安雅就窝在这个被阵法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安全屋”里,过上了堪称“退休老干部”式的疗养生活。
他自己身上的伤,在各种味道一言难尽但据说价值连城的大补汤药(老霍友情提供,林昭焕严重怀疑是师父的私藏)和那神秘翠绿能量残留的滋养下,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内腑还有些虚,精神力也远未恢复到巅峰状态,但至少行动自如,不再是之前那个走两步都喘的“脆皮”了。
而安雅…她的恢复情况则更加…嗯,富有戏剧性。
自从那天在仓库里,她力量失控又被林昭焕强行引导(主要是瞎搞),最后似乎因为“冰魄寒簪”和“玛瑙之泪”的共鸣而进入某种奇特的“冰火平衡”状态后,她的力量确实是稳定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能量包”了。
只是…这种稳定,似乎是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达成的。她体内的寒冰之力和那股被“调和剂”激发的金色阳火之力(以及可能吸收的少量雷霆之力?林昭焕也不确定),并没有完全融合,更像是…达成了一种“停战协议”?各自盘踞在她身体的不同区域,井水不犯河水,但又隐隐相互牵制,形成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平衡。
这导致安雅现在的状态有点…薛定谔的猫?
有时候,她能完美地掌控力量,指尖凝冰,掌心生火,甚至能将两者巧妙地结合,展现出远超之前的实力。
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那个需要林昭焕在一旁提心吊胆、随时准备灭火或者解冻的“新手保护期已过但熟练度严重不足”的…半吊子冰火法师。
院子里那棵饱经沧桑的老榆树,就是她练习“冰火两重天混合双打”时的光荣牺牲品之一。据老霍说,安雅还差点把厨房给点了,以及把老霍珍藏的一缸酸菜给冻成了艺术冰雕…
对此,林昭焕只能表示:年轻,真好(个屁)!力量的觉醒总是伴随着代价(主要是别人的代价)!
不过,抛开这些鸡飞狗跳的日常,这一个月,也确实是林昭焕自踏上这条“驿马之路”以来,难得的一段…平静而温馨的时光。
他和安雅一起研究那些从地下基地(主要是从杜若那个“二手资料包”和林昭焕捡漏的U盘里)弄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线索。虽然很多信息都加密或者残缺不全,但他们还是拼凑出了不少关于“光明”组织、关于黑河地下秘密、以及关于安雅家族历史的碎片。
他们知道了“光明”组织不仅仅觊觎地火之心,似乎还在进行着某种更庞大、更邪恶的“种子计划”。知道了那个地下基地,远比他们探索到的更加庞大和古老,甚至可能连接着某些…异度空间?知道了守护者家族的“逆转仪式”确实存在,但其代价…是他们无法承受之重。
当然,关于那个逃走的“魂匣”灰石,以及基地深处那个被惊醒的“心脏兄贵”,还有林昭焕自身的“驿马”之谜…这些核心问题,依旧如同笼罩在黑河上空的阴云,挥之不去。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而在这共同研究、互相吐槽、偶尔还要一起收拾“烂摊子”的过程中,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如同这黑土地下缓慢复苏的地脉之气般,悄然发生了某种…质变。
林昭焕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安雅的存在。习惯了她做的(虽然味道一言难尽但确实用料十足的)罗宋汤,习惯了她偶尔因为力量失控而露出的懊恼表情,习惯了她看着自己时那双混合着信任、依赖和…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温柔光芒的浅褐色眼眸。他甚至觉得,跟她一起窝在这个小院里,研究那些鬼画符一样的资料,都比以前一个人浪迹天涯要…有意思得多。
安雅对林昭焕的态度,也从最初的警惕、感激,逐渐变成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她会在遇到难题时下意识地寻求他的意见(即使他十次有九次在瞎掰),会在噩梦惊醒时第一个想到他(虽然只是默默地走到他门外),会在林昭焕因为研究某个符文而走火入魔(轻微的)时,用她那还不太熟练的冰火之力手忙脚乱地帮他“物理降温”或“能量疏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叫做“暧昧”的气息。如同春天冰面下涌动的暗流,无声无息,却真实存在。
只是,谁也没有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们都清楚,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黑河的危机,远未结束。“光明”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他们两人…各自背负的宿命和责任,也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们无法像普通人一样,奢求一份安稳的幸福。
终于,在一个阳光(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难得地穿透云层,给这冰封的世界带来一丝暖意的午后,林昭焕…做出了决定。
“我…该走了。”他看着正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用一丝金色火焰去融化老榆树身上冰块(结果差点又把树点着了)的安雅,轻轻地说道。
安雅的动作猛地一顿。火焰和寒气瞬间失控,老榆树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林昭焕,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去哪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颤,却故作平静地说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林昭焕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他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安雅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老霍已经帮我准备好了…一些东西。”
“去哪里?”安雅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林昭焕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跟着感觉走吧。或者说…跟着我这该死的‘驿马’星走。它好像…又开始催我上路了。”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属于“驿马”的奔波之气,随着他伤势的恢复,随着黑河这边局势的暂时缓和,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仿佛冥冥之中,有另一段旅程,正在召唤着他。
“这条线…还长得很。”他想起了师父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安雅沉默了。她当然知道林昭焕口中的“驿马”意味着什么。那是属于他的命途,一条注定漂泊、注定要踏遍山河、去追寻某些答案的…孤独之路。
她也知道,自己虽然力量有所增长,但守护黑河这片土地、看护那脆弱的封印,才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她不能跟他一起走。
“商业街那边…”安雅换了个话题,声音尽量保持平静,“我已经去看过了。煞气确实散了很多,虽然地气恢复还需要很长时间,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邪乎’了。有几家胆子大的店铺,甚至已经重新开张了。”
“那就好。”林昭焕点了点头,心中也松了口气。总算…没白忙活一场。“你的小馆呢?怎么样了?”
提到小馆,安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暖意:“嗯,结界虽然破了,但…好像也没受到太大的破坏。我回去加固了一下。而且…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之后,小馆周围的气场…好像变得特别…平和?甚至…有点生机勃勃的感觉?连带着…生意都好了不少…”
林昭焕闻言,心中一动。他想起了那个裂开的雕像,想起了那神秘的翠绿“源生之息”。难道…那股力量不仅修复了他的伤势,稳固了安雅的力量,还顺带着…滋养了小馆周围的地脉?!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那就好。”林昭焕笑了笑,“看来…以后你的罗宋汤,估计要涨价了。”
“讨厌!”安雅嗔了他一眼,眼中的水汽却再也忍不住,化作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猛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林昭焕!
林昭焕身体一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女孩身体的柔软和微微的颤抖,能闻到她发间那清冷的、如同雪莲般的幽香,能听到她那压抑着的、带着哭腔的呼吸声…
他的心,也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变得又酸又软。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地、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傻丫头…”他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
“我知道…”安雅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非池中物…你的路在远方…我…我留不住你…”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了无声的啜泣。
林昭焕的心,也如同被那冰冷的江水浸泡过一般,又冷又疼。他何尝…又舍得呢?这一个月来的相处,这个坚强、善良、偶尔还有点迷糊的姑娘,早已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但他知道,他必须走。
他的“驿马”在催促他,师父的指引在前方,那条贯穿神州的“胡焕庸线”上,还有太多的谜团和责任在等待着他。他不能因为一己的贪恋,而停下脚步。
“安雅,”他轻轻推开她,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庞,伸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听我说。”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认真:“黑河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光明’的人还在暗处,地下的东西也只是暂时沉寂。你留在这里,任务很重,也很危险。”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已经变得温润如玉、闪烁着神秘金色符文的暗金色碎片,不由分说地塞到安雅手中。
“这个…你拿着。”他沉声道,“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它蕴含的力量很强,而且…似乎能克制那些阴邪之物。关键时刻…或许能帮你一把。”
“不行!这太贵重了!是你…”安雅连忙想推辞。
“拿着!”林昭焕不容置疑地按住她的手,“就当是…我这个‘不负责任的队友’…留给你的一点补偿。而且…”他笑了笑,“这玩意儿放我身上,估计也是个‘麻烦吸引器’,放你这里…说不定还能跟你的力量产生点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呢?”
安雅看着手中的碎片,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温润而强大的力量,又看了看林昭焕那不容拒绝的眼神,最终还是默默地收下了。
“还有这个。”林昭焕又将那个黑色“U盘”递给她,“这里面有很多关于‘光明’组织和这个基地的信息,虽然大部分是加密的,但以你的聪明才智(他开始瞎吹),说不定能研究出点什么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安雅接过“U盘”,紧紧地攥在手里,点了点头。
“最后…”林昭焕深吸一口气,看着安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照顾好自己。等我…等我处理完该处理的事情…我会回来看你的。”
这或许是一个承诺,或许…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安雅看着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地、如同蜻蜓点水般…在林昭焕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冰凉却又带着一丝滚烫温度的…吻。
“我等你。”她轻声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昭焕的心,彻底乱了。
……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厚厚的云层,给冰封的黑龙江镶上一道金边时。
林昭焕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老霍准备的,里面有干粮、水、一些常用药品,还有…几张看起来就很厉害的符箓,估计是师父偷偷塞的),独自一人,来到了寂静无人的江边。
江面依旧冰封,但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裂开的冰缝中,隐约可见下面奔腾流淌的江水。远处的商业街区,也褪去了之前的阴森死寂,在晨光中显露出几分…寻常的轮廓。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座安静矗立的边陲小城,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房屋,落在了城南那家不起眼的皮货店后院。
然后,他转过身,毅然朝着南方——那片更加广袤、更加神秘、也蕴藏着更多未知的…林海雪原方向,迈开了脚步。
风,依旧凛冽。
路,依旧漫长。
但他的眼神,却比来时更加坚定,也更加…深邃。
因为他知道,他的“玄驿行纪”,才刚刚开始。而有些牵挂,有些羁绊,无论走出多远,都会如同那冰河下的暖流,永远烙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