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旧事陈述后,陆珂开始有些忐忑。
来上都前,他对不少官员做过调查,其中沈清臣乃文臣中首位,涯岸清高,正直严明。
此人无论是手段还是心胸,都是当朝第一臣也。
他年少入朝,竟然能在内阁同宦官拉扯数年,甚至有隐隐胜出之势,可见其智不一般。
今日来此,陆珂也是冒险了。
有句话怎么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当年玲珑娘子蓄意勾引先帝不成,反被赐死,其夫为报仇,更是纵火谋害先帝,若非如今周家家主舍命相救,恐怕——”
陆珂叹口气:“周济乃是二人独子,先帝当年苦寻不得,这才让他逃离了。如今不想,此人竟然躲藏宫闱之中,更是贴身服侍陛下,若他蓄意谋害天子……”
悄悄抬头,一双眼紧盯他,声音平静:“如何?”
陆珂咽了咽嗓子,后背有些发冷。
“若是他有心弑君,岂非易如反掌。当年先帝死的突然,会不会就是周济下的毒手?”
这番猜测下来,陆珂竟然觉得极有可能。
“当年,周济为替母替父报仇,净身入宫为太监,他凭借着李德禄的赏识到了先帝跟前伺候,借机给先帝下毒,害死了先帝,从而在陛下登基后,一手握着权柄,就是为了报复先帝害死他父母的仇,对,是这样的。”
他开始激动,若是如此那周济就是大罪人,满朝文武必然讨伐。
就算不是,有了这个讨伐的借口,别人又岂会在意真假。
沈清臣将他的激动和雀跃看在眼中,但为了不惊扰他,还是顺着话问:“可有证据和证人。”
“有。”陆珂立刻道,说着怕沈清臣不相信,还道:“周家有不少老人,他们都知道当年的事,周家老太爷和老夫人,更是全程都在,他们都可作证。”
沈清臣嗤笑着说:“这些算不上证据,陆公子不妨再想想,是否有旁的证据,能证明此事,或者除了周家人还有旁的人知晓此事?”
陆珂蹙眉想着,却见书案后的男人起身,走到他跟前。
“你也知道,本官同周济虽同朝却是死敌。你说是为我献策,可本官也得提防,万一是你同周济做的局呢?”
“毕竟这么多年,本官还是头次听说这件事,真实性有待查明。”
看沈清臣不相信,甚至要离开,陆珂急忙追上:“沈大人,小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假话,天打雷劈——”
“说这些没用!”沈清臣神态极冷:“老天若是当真开眼,那些该死的人就不会活着。”
说这话偏头注视着陆珂,让陆珂有一种在说自己的错觉。
“你要本官相信你,甚至为了没有佐证的事去对付周济,这是极大的冒险。”
“风险如此大,陆公子只是说两句不得好死的誓言就能了了?”
陆珂一时不知该如何让沈清臣取信自己,低头思考片刻,咬咬牙:“我有一些旁的事,可同沈大人做交易。”
“哦?”沈清臣似有些兴致:“说来听听。”
月色溶溶,寒光熠熠。
沈清臣将陆珂书写的往来一一过目,待笔墨干时,缓慢收起。
“你从暗道走,免得被东厂盯上,坏了大事。”
陆珂欣喜不已,跟随临砚离开。
子时,临砚回来复命。
“这是陆珂身上的家主令,尸体已经处理了。”
沈清臣手按在盆里,叮嘱道:“让五月小心谨慎点,这个人……可能是熟人。”
他走出书房,偏头望向主院,梧桐树在夜里寂静安稳。
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份独有的风景。
回到卧房,周济已经沉睡,沈清臣轻手轻脚褪了衣衫,刚刚躺下,周济就一个翻滚到怀里,手脚并用将人抱住,声音有些迷糊。
“回来了?”
沈清臣拍拍他后脑勺,低声道:“睡吧,明天还有得忙。”
小窗被风吹开一须,风里夹带着花香,沈清臣阖上眼,桃花比之芙蓉,相差甚远。
手摸上周济后颈,可这株芙蓉却让他心有尖刺,寝食难安。
寅时,东厂地牢的厂卫会交接班。
常满睡的有些发迷糊,半睁着眼,似乎看到牢房外有一穿着斗篷的黑衣人。
“醒了?”
来人声音轻柔,带着一股子冷意。
常满观察半天,试探道:“是公子让你来的?”
黑衣人并未回答,只是吐出两个字:“乌达。”
“大人救命。”常满爬着过来,隔着栏杆急切道:“这东厂的不知何时盯上了小的,他们严刑逼供,手段十分狠厉,小的害怕,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啊。”
黑衣人桀桀笑了两声:“你油光满面衣衫规整,该不是已经招了吧?”
常满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真的没有。”
“这叫人如何信服,”黑衣人招招手,常满侧耳过来,听他说:“不若将你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且有公子去查证,若是你当真没有泄露,自保你性命无虞。”
常满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嘉关时,他好赌成性散尽家财,流落街头快冻死时,是公子救了他,并给他一条赚钱的路子。
虽说贩卖考题是死罪,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赌博这事他从来都是压大。
除了卖考题这事,旁的他一概不知,甚至连公子的身份都不知道,如今这位大人询问,若是回答不好,他是不是就不会救自己了?
“公子,他不让说,只是说这些计划正常——”
噗嗤,隔着栏杆,利刃斜插入颈。
常满双手抱住黑衣人手腕,眼里是满满的不明和疑惑。
黑衣人手下用力,鲜血淌了满袖,他松开手常满直挺挺的倒下去。
血珠一点一点滴落,将来时的路蜿蜒成道,黑衣人消失在破晓里。
“督公。”
皇帝千秋节,举国欢庆,免朝三日。
周济原打算入宫去,却半路得知常满死的消息,心中起了波澜,东厂当真有内鬼?
验尸报告上,只四个字,一击毙命。
凶器:烛台。
厂卫见周济脸色阴沉,个个跪在地上等候处置,一声求饶都没有。
“安州,安州传来消息了。”
周济匆匆向外走,地牢外风吹来,消息展开却空无一字。
厂卫心中一惊:“是小的拿错了?不该啊,就是严大人独有的信笺。”
“没拿错,是严冬。”
这许久的消息,传来却如所料。
耳边,是离开沈府时沈清臣的话。
“庄亲王从陆珂那哄骗了大批钱财,王府所留不多,钱财的去向和用处怕是祸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