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叔,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李尧吃糕点,吃的满身都是碎屑。
满天星辰下,周济枕着双臂,声音轻的好似棉花。
“没有。”
李尧拍拍手,小心调转方向小手牢牢抓住周济,胆怯的瞥了瞥,房顶真高。
“我父王也总是有烦心事。”
“哦?”周济顺着他话:“是什么烦心事。”
李尧掰着手指,道:“以前他烦忧我,说是养孩子太麻烦,早知道就不要我了。”
“后来他烦忧美人,虽千朵娇花在怀,可却无一人真心。”
“再后来他烦忧叶榆,说是叶榆管的太多,一朵娇花怎比大片春色。”
“你说,他是不是很矛盾?他又想要一人心,又想要万千自由,可世上哪有两全的事。”
周济曲起腿,将向下滑的李尧拽上来。
他问李尧:“你说的有道理,可如果你是逍遥王,你会如何做?”
“...我?要是我...大概会饿了吃饭,渴了喝水,遵从当下需求便是,何必去担忧过多选择。”
“反正不管怎么选,父王都会后悔。”
周济摸摸他头,锋芒不尽!犹有过之!
李尧露出狡黠的笑,他抱住周济胳膊,笑着说:“周叔叔,你是不是同陛下吵架了?”
“陛下虽然比我大几岁,可他到底比你们小,按照你们年龄来说,陛下是弟弟,自家人吵架是不会真生气的。”
“就像我和父王,父王和叶榆,怎么吵都不会分开。”
周济极少深夜入宫,尤其是皇帝登基后,一应近身都交给了小夏子。
他对先帝有芥蒂,对小皇帝做不到真诚以待,他怕近天子跟前,早晚有一日……
乾元殿,皇帝挑灯伏案,高启山跪在地上,君臣二人都寂静无声。
许久,皇帝咳嗽两声,喝了茶润了嗓子,他开口:“郑家犯的死罪,无论薛凯是有意还是无意,其罪难恕,”
“如今你既断他一臂,也算是付出代价,此后留他在你身边,做个贴心人吧。”
高启山哽咽着:“多谢陛下。”
“此前种种已是过往,锦衣卫乃朕左膀右臂,唯朕一人是从,你若再认不清,便卸了这双手换个人来。”
皇帝言笑自若,一派风轻云淡,可高启山却听出血腥来味,这风格颇为熟悉。
高启山退下,他手在腰间擦着,今年初夏已经来了吗?
自高启山出去,皇帝就捧着一盏茶,望着烛火一动不动。
灯火渐小,小夏子用剪刀拨了拨,火苗一下亮起来。
皇帝说:“剪一刀,就亮了。”
“烛芯燃尽,火焰自然就小了,这么一拨一剪,露出更多的烛芯来,也就亮了。”
皇帝放下茶盏:“明知烛芯有异,留着……作何。”
小夏子手顿住,直觉告诉他,皇帝说的并不是烛芯,而是旁的事情。
“陛下,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皇帝未动,殿内烛火倏然灭了,他仰头,一道身影逐渐拉长,此方天地更是照的圆满。
那人的手修长莹白,指尖贴着夜明珠,泛出不一样的光泽。
皇帝脸上露出喜色,可只一瞬,就冷了下来。
周济垂下手,叮嘱小夏子:“挑灯自是好事,可怎比得上夜明珠亮。天子富有四海,何必委屈自个。”
“周督公,朕是天子吗?”皇帝将茶盏重重摔下,又问:“周济,朕就只是天子吗?”
小夏子默默退下,临了让四下宫人也下去,唯恐陛下再说惊世骇言,到时又得换一批宫人。
周济手臂撑在案前,他迎着皇帝怒火,满脸平静的问:“陛下,臣有一惑,唯您可解。”
周济并非真正的铁石心肠,他同皇帝似两条平行线,却因先帝和李德禄交织在一起。
若非如此,他岂能如鬼一样,前半生在阴暗里爬行。
可他也怜悯皇帝稚子无辜,他时刻抑制内心的仇恨,暴戾,只能一边一边告诉自己,李氏子孙不得善终,是他们父辈留下的孽。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愿意护着皇帝,前提是皇帝愿意让他活。
皇帝被他注视着,内心有片刻慌乱,但还是咬牙镇定下来:“你问。”
“先帝临终,可同陛下交待过臣的事。”
明明是说有疑,可周济问了,便是肯定的语气。
他目光充满审视和压迫,他在解读皇帝所有神色,结果只有恼羞成怒后的愤怒。
“说了,”
“周济,父皇说让朕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赐死你。”
他不经意露出狠意,转而是一种怜悯和宽宏。
“可朕舍不得,你同朕一起长大情意深厚,朕岂能让你死,又岂会让你死。”
皇帝站起身,隔着极为近的距离,努力压制莫名的情绪,他眼泪滚落成珠。
“周济,不管你是否相信,朕——从来没想过你死。”
“朕可以负尽天下人……独你一个,朕由来真心。”
那夜的雨,那么寒冷。
他蜷缩马车一角,苦等天亮,
他的两大权臣私相授受,一个是他的老师,一个是他最信任依赖的,
他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这二人谋逆造反,而是如此两人深夜通宵,是在做什么?
百思得到其解,他想杀了那个男人,那个霸占和勾引周济的男人。
周济笑了,笑着笑着低下头,眼里满是失望。
“陛下,臣愿您长安久乐,可臣非草木亦有感情,呵,如此便足矣。”
他将最后一层脸皮留在彼此脸上,他的警告和雷池,已清楚明白告诉皇帝。
若是皇帝不识趣,他亦不会手软。
周济走了,如他来时无声无息。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眼望去,琉璃瓦下重重宫门,上都宽阔大道,乃至大燕万里山河尽在眼前。
许是夜太深了,他一个人都没看到。
又许是他穿的薄了坐的高了,竟有阵阵寒意在身上徘徊。
两国联姻,黄道吉日,
那天,万里碧空。
周济站在太极殿前,第一次见到乌达托克,是个体格彪悍的人。
他一言一行颇符合军中人气质,与传闻中漠北王妃所述,大相径庭。
许是父母野心过大,导致孩子格外呆吧。
王纯等人很积极,对于漠北使臣离都十分开心。
在他们看来,只要此桩联姻促成,两国盟约签订,这一件漂亮的政绩将决定帝王亲政权。
对于联姻背后的魑魅,周济和沈清臣一清二楚,只是相比较起大燕朝堂内部矛盾,襄城更重要。
“韩将军倒是能忍,希望余涛别让我们失望。”
沈清臣同他并肩站立:“有督公深谋远虑,宵小之徒岂能得逞。”
皇帝从二人身旁经过,神色如常一步未停,只是风里隐约带过天子的话。
“宣崔予执到御书房。”
联姻事了,朝臣琢磨着逍遥王的事该有个定论,就簇拥着沈清臣去了内阁。
周济轻咳两声,沿着红墙细柳,慢步走到了慈安宫。
崔太后在院子里煮茶,她哼着小曲很是高兴:“翠浓,去请乌公子来。”
翠浓附耳低声几句,崔太后猛地将茶盏摔落:“找,务必给哀家把人绑回来。”
她露出轻蔑:“莽荒之地,有何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