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无旁人,但说无妨。”
崔予执斟酌道:“权臣在内,大将未立功于外。”
皇帝神色丝毫未变,可他手中的奏折却合上了:“谁?”
“臣不知,”崔予执反道:“可臣清楚,若权臣大将为一家,立功与否重要吗?”
“满朝文武皆议督公为奸佞,可督公……当真是奸佞之臣吗?”
皇帝下意识摇头,崔予执唇角闪过笑意:“督公有权,可司礼监也好东厂也罢,全都仰仗陛下宠信,可内阁不一样,定襄军——更不一样。”
他翻出被积压在下的奏折,摊开放到皇帝手边:“朝臣早就对内阁霸权专横有异议,可改制内阁却一点也推不进,无奈只能停滞,督公由下推上也不无道理,可结果呢?”
“内阁变动对沈大人影响最大,与诸臣却并无过多改变,与督公更是,可就是如此,满朝文武却无一人能撼动沈大人。”
“如此情形下,沈大人赶赴襄城,究竟是为大燕抵御漠北,还是暗藏私心,微臣许是多想,还望陛下明鉴。”
皇帝揉着眉心:“沈家多年驻守襄城,此番漠北狡诈联姻,朕……轻信,才造成襄城之祸,如今大燕危矣,朕不能凭一时猜测,而陷百姓与苦难。”
“陛下圣心。”
皇帝看看时辰,知晓周济不喜崔予执,就在人来前让崔予执退下。
崔予执并未真正离去,而是藏匿绿树盈花下,静等一人来。
一柱香后,小夏子匆匆在前,周济不急不慢在后,腰间悬挂的玲珑球随着走路摆动,发出细碎轻响。
皇帝在窗下,注视着周济一步一步走来,忍不住窃喜,周济定是看朕比沈清臣重要的,先前那些不快瞬间消失。
“不必多礼,”皇帝拦下周济行礼,拉着他手臂到窗边小几坐下:“朕心烦,你同朕手谈几局。”
周济瞥了眼窗外,眼一勾:“陛下的棋艺,满京都怕是只有小崔大人能匹配了。”
皇帝:“周济,你嘲笑朕。”
周济摇头,捏起白子微抬下巴:“请。”
皇帝执黑棋先行,周济随后,二人看似很轻松,实际周济不费工夫碾压皇帝。
皇帝挠头抓腮十分吃力,最后输了连忙道:“不行不行,刚才朕没认真下,再来。”
周济也不打击他,就由着皇帝性子,来了一局又一局,比起皇帝耍赖,外面的人更心烦。
周济抬手敲了敲窗,皇帝抬眼瞧过去,周济挑眉:“输了。”
皇帝:“周济,你耍赖!再来!”
这一盘下的极慢,皇帝避开了前面几盘的失败处,最后在周济手下堪堪赢下一子,这足矣让他开心的忘了形。
“有件事,朕要听听你的意思。”
周济拨着白棋,“陛下乃天子,但说无妨。”
陛下乃天子!
一句话,让皇帝的喜悦消散殆尽。
他脸上没了笑,尽管那人目光只注视着他,可也掀不起半点喜悦来。
“权臣在内,大将领军在外,你如何看?”
一股难言的麻意,从周济脊椎传遍全身,他竟失神了片刻,才木着声音说:“陛下……何意?”
他掀开眼皮,茶色的眸子里是冷漠、是无情、是无畏。
皇帝心一梗,从嗓子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你觉得呢。”
风,将白雪香吹进窗口,梨花瓣瓣落在红衣上。
周济抬袖,将那片白完全遮盖住。
“是陛下金口所言,让沈清臣即刻赶赴襄城,率定襄军抵御外敌,怎的如今自己倒是担忧起来了?”
周济压低身子缓慢靠近皇帝,露出审视和怀疑:“是有人同陛下嚼舌根了,还是他做了让陛下误会的事?”
“没有,”皇帝移开视线:“是朕自己多想了。”
周济在他紧绷的脸颊扫过,并未就此打住,反而道:“沈清臣若当真包藏祸心,此战后……”
他顿住,只是望着皇帝并未继续说下去,可皇帝却心思活起来:“若如此,该当如何?”
周济丢下白子,执黑棋行,随后白棋跟上,
看他独自下棋,皇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他还是道:“沈家虽是从戎之族,却能在文臣武将占一席之位,就知绝非凡人。这等人,绝不会同人随意交心。”
他对着周济笑了笑:“哪像你,同朕自小的情谊,非常人所能比,是吧?”
周济似笑非笑:“陛下这话,倒是有趣。”
臣子为凡人,天子该何如?
皇帝拉着周济下棋,看奏折,直到深夜还不放人,硬是将人安排到偏殿:“你许久未伺候朕早起了,明早小夏子歇着,你来唤朕早朝。”
皇帝心思太浅,周济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何意,也不多言,由着留在宫里。
崔予执被人抬着回崔家,崔季正跟人在外吃酒,得知消息急匆匆赶回家。
“你…你,哎呀,”崔季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的:“你作何又去招惹那煞星,你是想要我命不成?!啊。”
崔予执疼得脸白花花:“爹,我没有。”
崔季压根不信,他这个儿子执傲又偏激,从小到大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若周济是普通人,他早早得手,如今怕是已厌弃丢掉。
可偏生周济不是一般人,他得不到又不敢得罪,心中执念成灾,怎能不出事。
“周济他…他就是个奴才,是个太监,好看的人多了去,何必非去着魔他一个。”
“你先前装模作样后又自荐,他可曾看过你一眼?你看看你,哪有半点崔家嫡子的模样。”
崔予执埋头臂膀,声音发闷:“爹,你答应过我的。”
崔季恼怒的不行,一巴掌打下去又舍不得,咬牙切齿的很。
“陛下未掌权,崔家头顶压着一尊佛,一个煞星,你这白日梦还是别做了。”
崔予执抬起头,红着眼发狠:“做白日梦的是我,爹只要按照计划,亲王纯一党就可。等日后,留他一命给儿子便了。”
崔季蹙眉:“可王纯不喜为父。”
“呵,”崔予执疼得倒吸口气:“王纯不喜的是外戚,可比起宦官来说,外戚更近陛下。”
崔季:“那沈清臣呢?”
崔予执嗤笑:“自有人对付他。”
且不提陛下,就算王纯欣赏沈清臣,可只要战功立下,那沈清臣就会是皇权最大威胁人,届时只要想陛下亲政的人,都会视之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