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掀动,周济听了动静对皇帝招手:“来。”
皇帝坐下,道:“嘉关收了。”
“嗯。”
周济这般淡定,倒让皇帝失笑。
他同沈清臣关系不一般,此等消息怕是早已知晓。
周济执黑先行,皇帝跟着,这两个多月里,君臣二人倒是经常对弈,皇帝的棋艺也在一次次磨练中精进。
“陛下是否考虑过立后的事?”
皇帝抬眼,周济凝望着棋盘,似只是随意一问。
“并未。”
周济又问:“陛下可有心仪的女子?”
皇帝落下一子,坚定道:“并未。”
“陛下若有合眼或心仪的,可立为后,”周济提起白子,指尖在棋盘,在皇帝眼下掠过。
“若家世不足有人阻挠,臣可出面。”
皇帝注视着他,周济露出一抹笑:“臣愿陛下长久安乐。”
雨后风里带着清香,云破阳斜,将满堂照的通透。
皇帝的心起起伏伏,跌跌荡荡,最终沉进血肉不见天日。
“有卿在畔,朕长安乐。”
皇帝白子落下,他毫不留情将周济露出的把柄砍掉,甚至反手将周济困在棋里,只微妙的生路下,还隐藏着无数陷阱。
君臣没再多言,一盘棋下来,都已心不在焉。
最后以周济率先下场为输,结束了这场满是试探的棋局。
严冬满是担忧:“陛下何意?”
明明知晓了沈大人同督公的关系,却并未戳破,也看透了督公的示好,却保持沉默并不接受。
是真打算对沈大人动手?
周济望着天边那朵云,看似近却远,看似无害却都是未知。
“陛下乃真龙天子,龙心自是难测。”
伸手,屋檐的雨珠落在掌心,他极缓慢的握住手:“可若无心,皇帝便就是皇帝。”
雨过天还是那么热,小夏子给皇帝更衣,明显察觉到帝王不悦,心下猜测,这是又同督公闹别扭了。
二人今年不知是怎得了,三天两头吵闹冷战,以往督公看陛下年幼,多有谦让和包容,怎如今也较劲了。
“陛下,崔大人等候您多时了。”
崔予执见到皇帝第一句话,就是跪地恭贺:“陛下,沈大人用兵神速,嘉关已经被收回来了。”
皇帝看他一眼,道:“是该恭贺。”
该?
崔予执心中一番揣测,抬头浑身僵住,皇帝正静静望着他,眼里复杂晦暗。
定了定神,他道:“陛下,臣来时遇到几位户部的大臣,他们似有龃龉,臣听了一耳,是因粮草调配发生争执。”
话音落,外面高启山声音响起:“陛下,臣有事禀报。”
“进来说。”皇帝提笔,翻出早起收到的八百里战报。
高启山满身狼狈,跪地道:“臣赶早去衙门,路上碰到武库司的人,他们在试用新出的器械,这帮人手下没分寸,竟专挑人多的地方——一时不慎,误伤了不少百姓。”
“武库司归属兵部,兵部乃是沈大人主事,如今正值战时,臣不好擅自处理,因此特来请陛下做主。”
皇帝沉思:“户部粮草,兵部器械……”
沈清臣是要做什么?
嘉关收复,他是打算继续深入漠北吗?
崔予执悄悄窥探皇帝反应,心中却另作他想。
乌行珠费尽心力托运兵械,为的就是攻占襄城,而如今沈清臣不过两月,就打的乌行珠和乌达托克节节败退,这不正常!
“陛下,胜易,守胜难;好战必亡;”
崔予执拂袖双膝跪地:“如今守住嘉关,定住襄城是重事,绝不可意气用事好战攻漠。”
高启山并未开口说话,只跪着等皇帝下令。
御书房静下来,绿荫深处的蝉鸣声,格外清晰。
过了许久,皇帝道:“武库司归属兵部,就按照兵部章程走,绝不能因势而姑息。”
“户部那边……”皇帝停顿下来,对崔予执露出警告:“褚灵运乃户部主事,自有他在周全,这不是你该管的。”
褚灵运昔年旧事被挖出,众人因‘恩’将其视作周党,而袒护信任褚灵运,也就是在袒护周济。
“退下。”
高启山,崔予执极快的扫了眼彼此,双双退出御书房。
“陛下如斯圣宠,还真是独一份。”
高启山摩挲着刀柄,偏头看着崔予执:“要想他失去陛下宠爱和信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崔予执同他沿着宫廊慢走,听他这话,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
“未必。”
怀疑,是信任崩塌的第一步。
试探如裂痕,尽管再怎么修补都无济于事。
“督公啊,他太自傲了。”
落日垂在大旗上,战马嘶鸣,被炙烤蒸腾一日的襄城,在此时迎来了一点凉气。
楚天阔不明,嘉关明明已经复收,为何却松兵以待,不加以看守和布防。
“沈将军呢?”
临砚规整各方军报,头也不抬回道:“城楼。”
楚天阔打算去城楼,临砚声音慢悠悠传来:“我劝副将最好不要去。”
“何意?”
楚天阔皱眉,余辉打在地上,明暗交织的映射出他斑驳侧脸,狰狞可怖。
可他转过头,另一边脸儒雅似一个白面书生。
一张面孔两副神色,就连那双眼都透露着不同味道。
“为何?楚副将,你这话问的好。”临砚双臂一抱,道:“自我家将军到来,你处处违逆事事激进,如今襄城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你却还如莽夫一样无知。”
楚天阔沉默不语,临砚翻个白眼,挥手:“今日将军心情不好,我劝你少去打扰。”
也不知曲夭究竟跟公子说了什么,难道是督公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究竟是什么秘密,竟然让暗卫都查不出来。
猎猎旗帜,沈清臣屈膝坐在城楼上,心里插着一把钝刀,正一遍又一遍的凌迟着。
沈清臣怀疑曲夭在骗他,可是他没有证据。
“民间戏班子,会选十岁以下貌美有灵气的,令其服下秘药,无论男女,第一个断的就是子嗣。”
“此后服药者身姿纤细,宛若飞燕、音轻声美、肤白似雪……加以培养,而后风华绝代赚足银钱。”
“可你说,哪有如此好的药?这药呀是毒,一种名曰‘木芙蓉’的毒,中毒者活不过二十五岁。”
“颈上缠枝,断魂索命。花开,便是折断日。”
“你说谁下的毒?哈哈,”曲夭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露出狰狞和恨意:“督公是个良善之人,他爱国却不忠君,你说为何?难道,只是为了权势吗?!”
沈清臣握紧手心,他想起榻上时,抚掌揽住周济的腰,痴迷低叹:“你这腰,我喜欢的紧……”
当时周济沉默不语,如今想起,沈清臣恨不能剁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