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双自城楼走至城门口,沿着沈清臣视线看向官道,那早已没了周济和东厂的影子。
“在这当什么望妻石,舍不得便一起回啊。”
沈清臣眯了眯眼:“还不是时候。”
白无双撇撇嘴,这些文官真是不如武将,肠子多心眼多。
“曲夭身体已虚弱至极,无法再试药了。”
“无妨,还有人。”
白无双想问是何人,可对上沈清臣疏冷淡漠的样子,就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沈萧在文香苑等你。”
战事休后,襄城重新迎来繁华热闹。
见沈清臣出现,沈萧笑着说:“我以为你要跟周督公一起回去呢。”
“无陛下召令,谁敢乱动。”
沈清臣这话听着忠君,可沈萧却不信。
一碗酒下腹,沈萧问:“子谦,你可埋怨大哥。”
“不埋怨。”
这一瞬,沈萧生出庆幸来。
自十几年前丧母丧父后,子谦就变得越发冷淡,对感情上更是漠然的很。
也只有周济跟前,才能看出他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你埋怨大哥应该的,爹战死在嘉关,漠北是我们的仇人,我们应该与他不死不休的。”
“可...”沈萧一口喝干碗里的酒,吐出胸口闷气:“我不只是爹的儿子,还是定襄军主将,身后有襄城甚至大燕千千万万百姓。”
他苦笑着:“你也应该怨我,那场仗我们本是可以攻下漠北的,而不是将他们驱离嘉关,更不是同他们签订和平盟约。”
亲自下令不追击那刻,沈萧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没有怪你,也没有埋怨你,若是爹还在,定会如大哥一样。”
沈清臣回忆起幼年时,他同沈父说:“这些蛮人真是可恶,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将他们全杀了。”
那时,沈父怎么说的。
“飞霜迎地,蓝萧衔共尽之悲;烈火埋冈,玉石抱俱焚之惨;”
沈清臣道来,却令沈萧动容:“爹为我取名时,正好看到这么一句,他以此为戒来控制杀心,时刻警告自己,保家卫国是沈家儿郎的责任,可屠戮却不是。”
“挑起战争的不是百姓,不是士卒,是那些隐藏背后的谋权者。他们为野心私心,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
漠北十六部,是漠北战争挑起者。
随着十六部逐渐统一,权柄握在了乌达和钦克族,而漠北王妃注重教化,她更在意将漠北地势发挥极致,用天目山下的土地喂养他们的子民。
沈清臣道:“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大哥之意子谦明白。”
说到此处,沈萧不再多言,转移话题说着幼年趣事。
大部分时候是他在说,沈清臣在听。
“还记得爹让你读书,你大哭大闹不愿意,最后把书房一把火点了,你呢,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把娘急坏了。”
沈清臣笑的很淡:“最后,是大哥在军营找到了我。”
“哈,还是在马厩里,小小的你在角落躲着,说等漠北再犯时,定要骑最快的马上战场,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沈萧摇摇头:“那时,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他在军营里战场混迹时,远不如子谦这般沉稳。
断肢横尸,令他夜夜梦回杀场,可这些对于子谦来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恐怖。
想到此,低头摸了下腰间香囊,沈萧眉峰一蹙:“无双说,他要同你一起去上都?”
“嗯,我猜测药引在皇宫。”
沈萧沉默,随着皇帝年长,朝中势力开始出现新分割,周济在朝多年树敌无数,若皇帝掌权,第一件必是铲除阉党。
而子谦是另一座山,皇帝及背后的势力又如何会放过他。
眼看沈萧愁云满面,沈清臣说:“大哥放心,白大夫必会毫发无损的回来,怎么说他也是我——嫂子,是吧。”
“欸,”沈萧转移话题,生怕又为沈家绝后而伤感。
“武将沈家出了你这么一个文臣,别最后满门子全栽你手里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有大哥的人。”
沈清臣既骄傲又得意。
“子谦...”
沈清臣:“嗯?”
沈萧舌尖的话几换,最后说:“襄城永远是我们的家,若是累了不想在上都了,随时回来。”
襄城的秋来的早,沈萧极目远望,却怎么都看不清天际那片云。
低头,那道白色身影在人潮中逆行,他前行的方向无比的坚定。
他想起因为从文从武一事,他同父亲发生的争执。
“爹,我不想习武上战场,弟弟也不想读书从文,不如我们俩换一换吧。”
沈父想都不想回绝:“不行。”
“为什么?弟弟喜欢从武想做大将军,而我喜欢读书想要从文,我不喜欢打仗更不要做将军。你为什么偏生反着来?为什么不让我们选择喜欢的。”
他不懂那时父亲的神情是什么,只记得他的话。
“萧儿,习武从文看的不是喜欢,而是本心。”
“杀伐心重的人不能从武,君子道困的住人困不住心,从文不只是磨砺他,而是如今的朝堂需要这类人震慑。”
“正如仁慈怀心的你不能从文,如此你的剑才不会因敌人而失了方向失了心。”
“乱世枭雄,文将怀悯,两国边境百姓苦的太久了,他们需要静下来生活。”
沈萧从回忆里出来,长叹一声。
“如今的局面,父亲可曾想过?”
一只白鸽从襄城起飞,它自高高天空俯瞰人间,累了就落在屋檐下歇脚,咕咕。
“我今天路过周家,那怎么被烧了?”
“你不知道啊,前几日周济突遭大火,府里的一个都没逃出来。”
酒楼里人群聚集,因这两句开始讨论起来。
厂卫来去匆匆,很快将消息传递到周济跟前。
周济生出疑惑,沈清臣抓这些人做什么?
为他报仇?不至于吧,当初这事说好了他不参与的。
周家人之所以还活着,是周济认为,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周家失去地位钱财所有,一群人拥挤在一个偌大的宅子里,为世俗犯愁起哄打闹多有趣。
“督公。”厂卫低声细报,周济霍然起身:“走。”
“啊-”逍遥王满脸疲惫,抱怨着:“还赶路,本王屁股都快分家了。”
“少废话。”
叶榆将他圈在怀里,扬鞭紧跟队伍。
逍遥王还欲张口,就被兜帽遮去视线,风吹的他眼睛睁不开,哼哼唧躲叶榆怀里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