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诸葛亮等待的,当然不是江东兵,而是另有其人。
江东如今,也可谓是屋漏偏逢夜雨。
年轻的孙大帝迎来了最大的一场危机。
周瑜病故。
不仅是瞬间多出一个巨大的萝卜坑,甚至意味着整个的江东格局发生了重大的转变。
初春的江东,迎来了绿色的希望,但是对于孙权来说,现如今的局面却不怎么样。
周瑜一死,固然对于孙权来说,就少了一种威胁,但是其他方面的威胁,则是变大了。
孙权站在大江边上的一个水寨高台之处,负甲按剑,昂然而立。
在三国历史上,孙权他少年掌权,意气风发,心高气傲,却在江东一再搓磨,最终落得多少有些抑郁症表现,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
这或许是大多数掌权者的通病。
毕竟,权柄的滋味太过令人缠绵痴迷,也太容易让人疯狂了。
大江上的风,将孙权身后的披风高高吹起。
水寨之中,江东兵卒正在默然巡逻。
在这些兵卒的手臂上,系着一条麻布,便是算是给周瑜挂丧了。
当然,周瑜只是都督,就算是死了十个八个的都督,也不可能在没有孙权的号令之下全军挂丧。
就算是历史上诸葛亮死后,也不可能全军挂丧,而是到了川蜀之后,在刘禅的命令之下,才正式给诸葛亮三军挂丧。之所以罗老爷子在三国演义当中描写全军挂丧的情节,只是罗老爷子将自己带入到了猪哥视角而已。
孙权在周瑜死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去给周瑜灵堂祭拜,而是到了大江沿岸,视察水寨。
从水寨高处远眺,可以看见这些半永久式的水寨,在大江边缘构建出一个完善的防御体系,防御着江北进军江东的咽喉之要。
整个防御江北的体系,都是在周瑜还活着的时候,敦促建造的。
在周瑜没死之前,就连孙权都有些不满。毕竟建造水寨等防御设施,不仅是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关键是还要花费大量的钱财!
江东有钱,但是江东又没钱,这和大汉山东之地很是相似。
所以之前的孙权,对于周瑜建造这些水寨,多少是有些腹诽的,但是到了此处之后,孙权才真正感觉到了这些水寨的重要性。
如果没有这些大江上的防御体系,那么等于是向江北完全敞开,毫不设防的。
当年孙策和周瑜,就是利用大江上防御的漏洞,偷渡袭击,一举拿下了江东,而现在江东的防御体系,已经是初具规模,可是统领者却已经永远离开了。
孙权到水寨之处,自然是想要继承这周瑜留下的遗产,但是让他很失望的是,觊觎这周瑜遗产的,远远不止他一个人。
虽然说江东兵卒在经过高台之处的时候,会向孙权行礼致意,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一定都听孙权的号令。
君主的臣子的臣子,未必效忠君主。
二元集权制度,无疑是一个相当落后的,效率低下的制度。
不少人也意识到这个弊病,在华夏唐代之后,就慢慢的开始对于这种二元制进行改革了。
中央集权,就是必须要有大中央,而小地方,一旦什么地方的权势可以和中央抗衡,甚至地方的法规大于中央宪法,那就自然是搞笑频出,混乱至极。
对于下层的兵卒来说,当然归于谁管并不太在乎。尤其是那些老卒,从孙坚那个时候开始,主公都换了两三次了,更不用说是换都督了,但是对于后来新加入江东的,尤其是和周瑜比较密切的军校士官,就自然是忐忑不安。
孙权想要在江东集权,对于周瑜留下的这些军权兵卒,就自然不可能轻易让出。
而对于江东老将来说,周瑜的这些遗产,就被视为是军方的财产,而孙权这个小白脸……哦,小碧眼的,在军事上七窍通了六窍,就想要来获得这些周瑜遗产,这不仅是极大的浪费,更重要的是『值得么』?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周瑜。
如果没有周瑜珠玉在前,那么孙十万也不会显得太尴尬,反正江东军将之中,相当一部分对内内行,对外外行,面对弱一些的南越蛮子凶悍无比,可是一旦越过江北线就是手软脚抖。江东真正对外有功的,反而是一些寒门子弟,外来将领。
将为军中之胆,为军心之所系。
如今周瑜身陨,整个江东军就有些群龙无首的状态,就算是孙权来了,也顶不起来。
都督不能定,全军氛围又如何能高昂得了?
孙权内心的煎熬,同样也是难受。
按照道理来说,这个时候,孙家的人应该站出来为孙权撑腰壮胆,并且分工负责对内对外的事项,但是很遗憾,在此时此刻,孙家的人没出面,周家的人也不露头,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孙权的笑话。
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孙权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十分得人心,另外一部分的原因则是孙权得到东吴之主的位置,并不符合组织规定,大汉习俗。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依旧是『天下熙熙』!
如果当上江东之主,就会变成江东所有百姓,包括南越蛮子的仆人,要任劳任怨的为这些百姓服务,没有个人的享受和私欲,那么……
若是这样的位置,谁会抢着要?
大汉如今,又有哪个人会这样做?
这叫嚣了三四百年的忠孝,究竟是为了天子的忠孝,还是为了个人的忠孝?
若是孔仲尼知道他的徒子徒孙会在后来越走越歪,不知道会不会愤怒的掀开棺材板爬起来?
哦,早就掀开了?
那就没事了。
反正现在的孙权,很是头疼。
这江东,到底是怎么了?
自己又要怎么做?
让其他人开心,小孙同学就不开心,可是小孙同学开心了,其他人就很不开心。
可是时局如此,他还能做什么其他选择?
远处战舰数艘,出现于江水一线。
旋即有了望的兵卒来报,说是都督黄盖来了。
孙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为全球变暖贡献出一份力,然后咬了咬牙,走下了高台,前往水寨码头迎接黄盖。
不管怎么说,当孙权自己觉得应该低头的时候,孙权还是会将姿态摆得很低的,即便是这个低姿态将来可能会秋后算账……
但是眼前么,孙权还是必须要争取军中老将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
……
……
吴郡之中,被周瑜之死勾引起来的欲望火苗,此时此刻到处都在暗中燃烧。
虽然在阳光之下,万物生长,春意盎然,但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区域里面,依旧是昏暗有如鬼域。
大街上,巷子里,往来奔走的信使,相互联络的仆从,相互交错而过。
若是在大汉当下,有什么同城快递的行当,绝对会在这个时间点上,大赚一波。
崩着脸的军汉兵卒,在吴郡内四下巡视,可是和后世米帝差不多,重点只是在防护富人区的安全,至于那些贫苦的江东百姓,除了那条贱命之外,又有几个钱值得旁人惦记?
顾雍坐在厅堂之中,看着拟出的名单,细细过目一遍,半晌之后才微微疲倦的半闭双眼,点了点头,示意管事的取走,『就如此罢!依照名单,邀约赴宴……若是不愿来的,也不必强求。』
管事低下头领命,然后转身而去。
顾邵坐在下首位置,看着顾雍疲惫,便是说道:『父亲大人,是不是再和朱氏……联络一二?这朱氏心未安定,若是……倒向了他人,颇为不美。』
顾雍摆手说道:『不必了!朱氏之辈,原本就是见风使舵,便是此刻亲和,怕是下一刻又生事端,毫无忠义可言……还不如尽这江东本土,乡亲乡情来办!』
顾邵应了一声,但是终归是觉得有些可惜,『这朱氏,若是真能襄助我等,大事必可成……』
顾雍笑了笑,『如今就看……这江东之主和那些骄兵傲将商谈得如何了……』
顾邵低声说道,『若是这……黄公覆……应许了,又当如何?』
顾雍微微抬起头来,『黄公覆若是如此愚钝……那么活该就被摆在台前,如同傀儡一般令人摆布!黄公覆素来谨慎,自然懂得把握分寸,就不必去自寻没趣了……』
而且顾雍还有一点没有说,就是这些孙坚旧部军将,也不仅仅是黄盖一人,而且黄盖这一次和孙权会面,只是作为这些孙坚旧部军将的代表而已,就算是和孙权商谈完毕了,也依旧要和其他的军将通气同意。
当然,大多数时候,其他部将也会比较看重黄盖的意见。
作为这些军中宿将,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孙氏这一边的,这一点孙权倒是没有选择错。
道理非常的简单,只有孙氏基业在,这些孙家老将才会有更好的待遇,换成其他任何人上台,这些老将都会面临一个尴尬的局面,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这些宿将就一定支持孙权,毕竟实在不行,支持其他的孙氏也同样可以,甚至可能还会比从孙权这里得到的更多。
所以孙权如果不能给出较好的条件,黄盖等人也不会将就。
只不过……
孙权能给出什么来?
顾雍嘴角微微上扬。
顾邵见到顾雍没有什么深谈下去的意思,也见到了顾雍这几天来的忙碌,原本不想着再问什么,但是想了一想,还是问道,『父亲大人……那么江北……』
顾雍扬起的嘴角缓缓的平缓了下来,『江北……若是曹丞相胜,必然是惨胜!肯定长时间内无暇南顾,说不得还要和我等重修旧好……若是斐骠骑胜……这山东之地,斐骠骑想要一手遮天,彻底站稳跟脚,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冀豫之间,颍川之内,必然还有一场风雨!不过……这些事情,我等鞭长莫及,已经是无能为力了,只是坐等就是……不过要是扑买赌注,我倒是愿买那斐骠骑胜……』
顾雍说这话,其实多少有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
江东士族,其实和山东士族一脉相承。
毕竟东汉立国近两百年,冀州豫州的文化影响,根深蒂固,今文经学的研究,依旧是冀豫作为重点,其他地区作为点缀,尤其是在上一代的关中北地大儒死后,几乎就没有再出现什么文华上面的领袖级别的人物了。
江东的这些士族,经学都是学自山东,所以在很多时候,他们也会心中偏向于山东之人,但是现在这天下局势,连江东水军都打不赢骠骑麾下的一地偏军,那么不赌骠骑赢,还能赌谁?
顾邵默然,片刻之后便是向顾雍请安,退下去了。
顾邵离开之后,顾雍又是呆坐了片刻,然后缓缓的起身,走到了庭院之中,仰头看着已经暮色沉沉,有些发灰发青的天空,神色凝重。
和方才说与顾邵听的轻松状态不同,顾雍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天下大势的转变风潮,而在这股风雨来临之前,他也不清楚自己会被卷到何方……
『这场风雨过后,这大汉……还会是原来的大汉么?』
……
……
孙权和黄盖的谈判,并不顺利。
甚至可以说,两个人的目标需求相差甚远。
虽然说黄盖是武将,但是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已经不仅仅是考虑在军事上拼命冲杀了,还有更多的事情要考虑。黄盖也不仅仅是他自己一个人,还有他的部曲,都需要考虑。
黄盖愿意和孙权合作的基础,就是建立在孙权必须要保证他们的军权,部曲,以及各项资源上,退一万步来说,至少不能比原来还少!
但是孙权已经在周瑜时期,担心受怕了那么久,甚至深夜里面都会做噩梦惊醒,又有谁带兵前来兵谏,又或是当周瑜赶来的时候,没有辅佐孙权他,而是辅佐了一个陌生的,连面孔都不清晰的路人来做江东之主!
在这样的情况下,孙权当然是希望将军权重新收回中央,由他来控制,而不是继续放任各个武将的部曲无序扩张。
所以孙权和黄盖双方之间的立场,实际上是完全对立的!
在完全对立的情况下,要找寻双方的契合点,那就真的不是一般的难度。
若是在先前,孙权才不愿意忍受这等窝囊气,大不了喊一嗓子,『爱玩玩,不玩滚!』
可是现在,经济不景气啊……
不管是南方小土豆,还是北方大白菜,都要好好哄着,毕竟如今江东之处,扩大外需明显很困难了,只能琢磨着自己人的小钱钱了么?
所以,谈到了最后,孙权也是咬着牙忍着,“公覆,若无孙氏,江东又如何有今日?!』
黄盖也是忍着怒气,不拍桌案,而是笑道:『不正是有我等浴血奋战,有子布筹集粮饷,有兵卒将校平乱山越……江东如何有今日安稳?』
两个人都说的是江东,但是又都不是江东。
孙权沉默片刻,『公覆,这统兵之将,都督已然是极致,再升无可升……若是从文事,治理地方,以公覆之能,进三槐堂亦是不难……』
这其实就是孙权给黄盖画饼了。
黄盖如果是年轻一些,说不得还真盯着这大饼流口水,但是黄盖年龄大了,见过的饼总是多了一些,自然也就清楚他现在作为江东不可轻侮的力量,一定是要在军中有一定影响力的,否则孙权都根本不用来找黄盖他们谈判!
可以说,黄盖投向那一方,就能影响那一方在江东局势争斗的成败!
有军方的力量支持,孙权的地位才能稳固!
说得再诛心一些,若是黄盖支持其他孙氏,肯定能换得到更大的好处!
只不过黄盖等人真要这么做,肯定会留有后患,毕竟江东也不仅仅只有黄盖等宿将这一个派系,所以他们实际上和孙权的关系,依旧是合作大于分裂,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翻脸。
两个谈到了最后,都已经是无话可谈,可是又不能就这么甩袖子走人,只能坐着干耗,谁也不愿意轻易松口。
眼瞅着从白天到了傍晚,夜幕渐渐低垂下来,两个人的茶水是喝了个精光,饥肠辘辘咕咕直叫,大眼瞪小眼,就像是熬鹰一样,谁最后撑不住,谁就必须低头。
孙权到了最后,便是从牙缝里面磨出了点声响来,『公覆……现如今江东危急,周公谨英灵未安……不如一切依旧,共谋江东平稳和谐,如何?』
双方都不愿意让步,最终就只能是搁置争端,以求共和。
黄盖扯扯嘴角,算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也就只能是如此了。
虽然黄盖从来谈判的开始,心中就多少有些预感会这样,但是最终耗费一整天下来,就得到了维持不变,而且看孙权这样子还是暂时的维持,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悲凉。
可对于孙权来说,屁股决定脑袋,中央集权是他毕生的追求,现如今收不回来黄盖等人的军权,也就只能是凭着自己年轻,用岁月去熬。这么做,对于孙权来说,同样也是痛苦非常。
两个人达成了初步的意见,看着似乎是应该高兴,但是两个人都笑不出来,因为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还摆在两个人面前。
『敢问主公,如今这……钱粮,从何而来?』
黄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比刚才议及兵事还要沉重几分,而孙权的神色,也是加倍的严肃起来。
不谈钱,还是朋友,谈钱么……
但是,这个问题总归是绕不过去,必须要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