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她回城里向叶之峻道歉的。
回去的时候,非要跟着她一起进城,两人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张叔劝留下来。
这一趟行程,白无颜几乎已经将当年的事弄清楚。如此看来是当年因为父亲变得痴迷于投机,涉嫌操纵自家股票,导致环宇陷入财务危机,父亲却一错再错,执意引入融资,为了引进融资不顾众人反对,甚至为了顺利融资将叶家三口关起来,意外导致叶家两口子死亡,后来叶家两夫妇尸体被发现,老爷子以为是父亲害死了叶家两夫妇,为了阻止父亲变卖环宇的股份,采取同样方法的将自己的父亲给关了起来。
后来父亲得知因为他的过错导致叶家两夫妇意外死亡,加上由于他的决策错误,使环宇同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一时疚愧难安,双压之下选择自杀。
她终于还是掀开了这一段陈年往事的遮羞布,这块布底下掩盖的原来是如此沉重的一段过往。
这一段往事牵扯了太多的人,没有谁是无辜的,他们或多或少都应该负上一些责任。尤其是父亲,他竟做了那样的错事。
叶之峻说得对,他们白家是欠了叶家的。
所以再次见到叶之峻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复杂。想着父亲犯下手错误,所以她叫住了那正要擦身而过的人,“无论你信还不信,当年你父亲的事,是我父亲的无心之失。我也不求你原谅他,只是希望看在他已经以死谢罪的份上,能减少一些对他的憎恨。”
那正要离开的人,猛地转过身来,瞪着她,“无心之失,一句无心之失就可以让我的夫母死而复生吗?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吗?”叶之峻像要吃人似的,一步一步向她靠近,问到脸上去,“你知道吗,车子冲下悬崖的时候,是他们把我层层包起来,才让我有机会活了下来,你知道身上沾满父母的血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不吃不睡,三天三夜疯狂逃亡是什么感觉吗?”
叶之峻越说越激动,脸部肌肉自作主张的抽动起来,像要扑上来的怪物。只因为那段沉重的记忆又再在他的脑海里翻涌起来。那时他虽然小,但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刻也不敢忘。
记忆一旦撬开了一丝缝隙,便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那时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记忆中那一年的夏天异常炎热,前一晚上,因为没能睡好觉,一上车便呼呼入睡。记忆中那一天父母是有要事的,一大早便要往公司去,没准备要带他的,是他硬吵着要跟着去。
在车上,他睡了一路,当他睁开的时候,车厢里一片混乱,母亲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父亲正在与司机在抢方向盘,悲剧就在那一秒发生,车子不受控制向悬崖冲去。
事情快得让他来不及感受害怕,千钧一发的瞬间,父亲回过身来,将他与母亲抱在怀里,接着便是一阵巨响,威力太强大,他被震晕了过去。
他是被血给砸醒的,那腥红的鲜血,一滴滴地砸在他的眉心处,睁开眼的时候,他被双亲紧紧地抱着,父亲已经一动不动,母亲用虚弱的眼神望怜爱地望着他,嘴里,呢喃着一个字,逃,逃!
没多久,母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抱着他的那双手直直地垂了下去。
那时他竟然没有哭,很听话,爬起来就逃,不停地往前逃,不敢停下来,好似背后有一百只鬼在追他。
他没命地跑,不敢停下来,朝着太阳的方向不停地跑,一边哭一边跑,没天没夜的跑,白天向着太阳跑,晚上向着月亮,不吃不喝,终于在迎来第三个太阳的那天早晨,他晕到在了一块农田里。
后来是外婆收养了他,当然那不是他的亲生的外婆,他当时就晕倒在她的家田里。刚醒来,好几个大人轮着来问他,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父母在哪里。
他把嘴给缝了起来,任凭大人怎么问,始终不肯透露一个字,因为他怕,怕他说了,他们会把送回去,他哪里敢回去,父母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保护他。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是如何熬过那段日子的,白天,独自应对大人各式的诱问,农户人家的男人粗鲁得很,耐心有限,他不肯说,是要打要骂的。晚上,独自蹭在角落里痛哭,为父母,为自己。
如果不是外婆挺身而出护着他,他不一定能熬过去。她把那群好事的男人又是打又是骂地给打发走了,说这是她的外孙,谁也不能欺负。
外婆要收养他,她家里头的儿子与儿媳妇,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们家本就不富裕,哪有这个闲钱再养一张嘴。
然而外婆不顾他们的反对,就是要收养他,因此,没少受儿媳妇的打骂。
外婆很快办了领养手续,甚至给他上了户口,他的名字从此就变成了钟之峻,钟是外婆的姓。
那段日子并不好过,外婆的儿子跟儿媳妇对他很是不待见,打骂是家常便饭,还有干不完的农活,睡也睡不够,如果不是外婆,他怕是连高中都念不完。
后来,外婆病了,她的儿子跟儿媳妇把她给扔在了外屋等死,有时连饭也不管,尖酸地问她怎么还不死。
后来,受不了他们的折磨,他放弃了读大学,逃也似地带着外婆来了青城,一边赚钱,一边给外婆治病。
虽然逃了出来,但他的灵魂似乎还留在那间有潮湿的脚丫子味道的黑屋子里。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总是梦到那里,在梦里总是挨打,总有干不完的农活。
现在这个女人却跟他说是无心之失,一句无心之失,如何能将那段阴郁的过往抹去。
白无颜没想到他会如此激动,平静地回视他,“那你想怎么样,我爸已经不在了,就连当年的司机,也没几天命了,你还想怎么样?让我来偿还?是不是只有我也死了,你才能消气。”
那人发狠地盯着他,“对,没错,就是应该由你来偿还,你们白家欠了我们家两条人命,怎么也得偿还我们叶家两条人命!只有你也死了,我才能消气!”这番恶毒的话语,这从他的牙逢里迸出。“还有那个司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他的身边被怨恨笼罩,很不吓人。
白无颜的嘴巴蠕动了半晌,似乎要吐出什么话,但实际上声音并未成形。